凡有高等动物,倘没有遇着意外的变故,总是从幼到壮,从壮到老,从老到死。
我们从幼到壮,既然毫不为奇的过去了;自此以后,自然也该毫不为奇的过去。
可惜有一种人,从幼到壮,居然也毫不为奇的过去了;从壮到老,便有点古怪;从老到死,却更奇想天开,要占尽了少年的道路,吸尽了少年的空气。
少年在这时候,只能先行萎黄,且待将来老了,神经血管一切变质以后,再来活动。所以社会上的状态,先是“少年老成”;直待弯腰曲背时期,才更加“逸兴遄飞”,似乎从此以后,才上了做人的路。
可是究竟也不能自忘其老;所以想求神仙。大约别的都可以老,只有自己不肯老的人物,总该推中国老先生算一甲一名。
万一当真成了神仙,那便永远请他主持,不必再有后进,原也是极好的事。可惜他又究竟不成,终于个个死去,只留下造成的老天地,教少年驼着吃苦。
这真是生物界的怪现象!
我想种族的延长,——便是生命的连续,——的确是生物界事业里的一大部分。何以要延长呢?不消说是想进化了。但进化的途中总须新陈代谢。所以新的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壮,旧的也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进化的路。
老的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让他们走去。路上有深渊,便用那个死填平了,让他们走去。
少的感谢他们填了深渊,给自己走去;老的也感谢他们从我填平的深渊上走去。——远了远了。
明白这事,便从幼到壮到老到死,都欢欢喜喜的过去;而且一步一步,多是超过祖先的新人。
这是生物界正当开阔的路!人类的祖先,都已这样做了。
解读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2月15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二号,署名俟,后收入《热风》。
本文以进化的发展观,阐述人类进化过程中必须新陈代谢,深刻地阐发了生与死的关系。新的变壮,旧的死去,这是自然规律。因此,老的要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青年向前去了。新的应该欢天喜地地向前走去。文章的主要思想是批判当时社会上阻碍青年成长的封建顽固思想和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