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煮文嚼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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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嫩芦笋煮鳖裙羹

偶读郑逸梅老先生的《艺林散叶》,其中有一则殊为有趣:“金松岑与吕碧城,乘舟作水上游,吕见田塍间耕牛戽水,加以眼罩,而松岑适御近视眼镜,乃戏以‘两岸橘槔牛戴镜’七字请松岑为对。时吕穿长裙,松岑一笑对之曰:‘一行荇藻鳖拖裙。’”

这自然是文人的玩笑之作,但下联却道出了鳖的生理特征。清人李渔亦在《闲情偶寄》中写道:“‘新粟米炊鱼子饭,嫩芦笋煮鳖裙羹。’林居之人述此以鸣得意,其味之鲜美可知矣。”

鳖,别名甲鱼、脚鱼、王八,它味美、丰腴,自古一直是做佳肴的好材料。尤其是鳖甲四周的柔软部分,称之为“裙边”者,更是鲜美可口,营养丰富。清代美食家袁枚写过一本《随园食单》,此中关于鳖的菜目,便列出好些种,如生炒甲鱼、酱炒甲鱼、带骨甲鱼、青盐甲鱼、汤煨甲鱼、金壳甲鱼,并详细写出烹饪之法,可谓深得此中真味。

在三十年前,湖南到处都能买到鳖,且便宜,但正式酒席上却难见此君,究其原因是它的名字不雅、形状丑陋之故。我曾在乡间遇到一位捉鳖奇人,不用钓钩,不用网,手中唯有一细长竹竿和一只竹篓。他先用竹竿在水塘的水面拍击一番,待水静,便从口中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谓之“唤鳖”,不久水面便有了各种小小的水泡。他能看出哪些水泡是鳖吐出的,然后一头扎入水中,待出水时他一手举一只大鳖。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捉鳖,是一种祖传的技艺。

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有句诗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这“捉鳖”的典故源自元康进之《李逵负荆》曲:“这是揉着我山儿的痒处,管教他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鳖之形并不雅观,拿它入画者不多。即使入画,也多与其他物件相聚而成。如湖南老画家高希舜,曾与齐白石、徐悲鸿有深交。一九八一年,湖南美术出版社曾出版《高希舜画集》,由百岁老人孙星佛题签,八十八岁的老人张国基作序,为一时之盛事。画集中有一条幅《鱼瓮图》,上部高悬一鱼一鳖,下部靠右立一酒瓮,纯用水墨完成。题款是一首绝句:“厨下有鱼皆可砍,堂前有瓮未曾开。与君不饮何时饮,李白刘伶安在哉。”此画作于一九二四年,其时高先生正年少矣!

但也有例外,老画家吴茀之在抗战时期,曾在一画中单画一鳖,水墨淋漓,栩栩如生。他画此图,是因“在重庆时,有位朋友送来几只鳖,后来朋友走了,我发现地上的几个小生命爬动挣扎的状态十分可爱,顿时触动画机,于是我迅速用笔勾画下来,水墨溶溶中夹杂点点斑白,恰如其分地表达了鳖甲背部的质感,脚爪很有力度,眼神与动态又合意趣”(茅大为《吴茀之〈鳖显神韵〉》)。画左上题款曰:“偶忆韩非子之妻买鳖事,戏为写之。三十一年芰荷香侯,不信无家可归者茀之于剑津。”又自题签条:“鳖三十三年初秋裱于渝州,谿。”

所谓韩非子买鳖,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乙子妻买鳖的典故:“郑县人乙子妻上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联系款中语“不信无家可归者”,则此画大有深意矣。

一只鳖画在纸上,有何妙旨?但高明者一经题识,便光彩夺目,此为大师与匠人之区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