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樊巧,年少烂漫正当时,上有兄长樊科、樊庆、樊恒,姊姊樊芮。长陵家族中樊家孩子最小的一个。
何为长陵家族?
《括地志》载,雍州咸阳县东三十里,有长陵。戏文言,赤眉军屠城纵火攻长安,后发掘长陵。我好奇心重,曾背着家人,从江苏沛县出发,孤身至长陵搜寻打探,才知它是帝王陵园。远望如山峰兀立,气势雄伟。
园内散落着瓦当和玉片,我瞧着甚好,非车即船运些回去给他们看。谁知,除樊恒哥赞美外,得到的尽是嘲笑。
“你们瞧瞧,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方之神图案多优美,上林、佐义、延年、长生无极、高安万世、大宜子孙,所用辞藻多华丽!”我视瓦当如珍宝,并由樊恒哥帮忙,按图文归类,满满的摆在院子里。他们却不来我这玩了。
“瞧啊小哥哥,这些玉片四角留孔,俱用银丝连着呢。”我将玉片捧给他看。
“是啊,与我想象中的银缕玉衣不差一二。”樊恒哥抚摸着玉片,惊奇道。
“知道吗,我正想送妹妹件这样的衣裳!”樊恒哥突然对我说。
那日我对着樊恒哥笑,感觉很开心很幸福。我只比他晚出生半个时辰。
哥哥姐姐们整日都在忙,我难以理解,也难融入到他们中间。这反而很好,我倒落个清闲,有大把时光去听听戏,喝喝茶,逛逛天下名山名水,正是无事一身轻。
有我这个妹妹,应是他们修了几辈子的福分。他们哪里知道樊哙曾在泗水河畔卖狗肉,而手撕的狗肉味道更香美。他们哪里知道煮肉的汤内,还煮过驮帝王的老鼋。
长陵为汉高祖陵墓,樊哙为汉高祖时大将军,难道能跟我们樊家,我们长陵家族扯上关系?
我无根据的猜想,没法得到证实。他们很忙,不仅未给我解答,还嘲笑我的问题太偏。
因和他们想法常不同,我感觉很孤独,感觉自己有病,莫非都是名字惹的祸。他们解释生樊恒时天气晴好,到我就电闪雷鸣,狂泼暴雨,人们来来回回,衣衫鞋袜尽湿。正是天不作巧,我名字就带个巧字。
樊巧啊樊巧,天下叫做巧的姑娘,密密麻麻,太落俗套啦。
老君镇有青牛巷。在巷内悦味酒家,我遇见位好哥哥,解说天下事逢机缘,最喜“巧合”二字。可不是嘛,后我细想樊巧即最好的名字了。
我始终不能忘记他。他的言语,他的笑容,让我如沐春天般的温暖。他就像冬日里的太阳,散发出光芒……
苍天啊,再让我遇见他,此生无憾。
上次他们出远门,终于肯带上我。那兴奋劲儿,过五六日楞没有消去。
西北地广人稀,生活着夸父族。传言其祖先追逐光和热,从遥远的北荒CD载天迁徙而来,搏猛兽,斗恶蛟,守候着灵宝洲三百里桃林。他们如小树一般高,身怀巨力,脑袋却不好使,愚钝的很。
如不亲自眼见,我会怀疑世界,怀疑《山海经》所说是否真伪。如不亲自眼见,我不会对他们产生深深的敬意,原来哥哥姐姐们做的是惊天动地的事。我与他们相比,真小巫见大巫了。
我们从青石溅出发,行个把月到达灵宝洲,先同乌先生会面。乌先生喜黑袍阔帽加身,遮颜闭目,神神秘秘的让人捉摸不透。
我们从他手内买昂贵的还魂尸粉。据说此粉混合了蟾蜍与河豚毒素,能渗入体内,使人心跳缓慢,脉象微弱,被旁人误认为死亡而埋入坟墓。
夸父族人喜赤脚。我们把毒粉撒在路上,时机成熟,便悄悄的从坟中挖出他们,喂解药使他们苏醒,再用曼陀罗毒使他们保持半昏迷的麻醉状态,随后成为任人摆布的还魂尸。
还魂尸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且整日无精打采,因老实听话,常被主人安排苦累脏活,或当作奴仆贩卖。他们处在生与死的临界状态之间,无知觉、无意识而能干活,任由主人随意奴役和支配,即“会走路的活死人”。
我曾参与其中,当时感觉无比的紧张,刺激,好玩,事后竟想起此行为是多么邪恶,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渭水边,我看见四五还魂尸走向船只,大哥在和陌生人谈笑,二哥和姊姊正安排着人,将银两搬上马车。后船只缓缓开动,愈行愈远,不知他们被运往何方。那是条不归路。
我泪眼模糊,没忍心看下去……
有只称作“卢父”的还魂尸被留下,随我们秘密前往老君镇,在青牛巷悦味酒家住了三日。
卢父为世间罕物,引来无数人围观,将悦味酒家堵得水泄不通。酒家生意因此而火爆,店家忙得不亦乐乎,喜笑盈盈,赚个盆满钵溢。
我和樊恒哥整日围着卢父转,不顾其它,脸上也跟着赠添许多光彩,心满意足。只是我哥哥姐姐极少露面,神神秘秘的晚出早归,不知做些什么勾当。
第三日,我们兄妹准备领卢父随处逛逛。有个老疯子披头散发,坦胸露乳,赤脚跑来,甘愿拿整个万物堂交换卢父。吃晌午饭,我们跟老疯子去看的万物堂。
万物堂里容万物,真乃大乾坤。其为三层阁楼,下层极宽阔敞亮,摆有排排木柜列格,格内藏名人字画,古宝珍玩,且每件都独一无二,极为贵重。
钵、瓶、枕、碗、杯、碟等各类瓷器均有,不管剔花、刻花、贴金、绞胎,还是青釉、白釉、黑釉、祭红釉,各来自磁州、湖田、建阳、龙泉等名窑。
许多把件、摆件,不管是木雕、竹雕、骨雕,还是玉刻、铜鎏、密腊,各具特色,叫人爱不释手,拍案叫绝。其中青白玉双龙耳杯、仿汝釉三足钵、黄玉高浮雕螭龙纹璧、黄地素三彩龙纹鼓墩、沉香雕香山九老图山子等都极好,为绝世珍品。
中层摆放橱、柜、床、案、几等物件,做工讲究,用料多取黄花梨、鸡翅木、紫檀等稀缺木材,件件珍贵,皆可奉为上品。
三层为大敞间,几处用布幔遮挡隔断,乃供老疯子起居使用。
逛了半日,我不舍得出来。真的,万物堂啥都有,令人瞠目结舌,就连王宫也没那么齐全。我和樊恒哥做不了主,答应晚间问问,明儿给他准信。
从万物堂回来,巧遇哥哥姐姐。我同他们商量,谁知他们说还有事情要做,暂时无暇顾及。他们每日都在忙碌。
我虽有些失望,却在酒家遇见那位哥哥,确实挺令人心动的。不过……
为何他与另位公子手牵手,同出酒家?
为何他鼻青脸肿,受了谁的气,谁的殴打?
为何他穿着甚潦草狼狈,浑身沾有枯叶干草?
“慢着!”几乎擦肩而过,我猛喊道。
哥哥姐姐们被吓住了,俱回身看我。他俩也停止不前。
“嘻嘻,哥哥头顶有根草啊!”我笑着走至他跟前,轻轻踮脚,取下那草,又笑道:“我叫樊巧,敢问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刘,刘启。”他脸面通红,有些莫名其妙。
“刘启,可同汉景帝刘启?”我又问。
他点点头,不知所措。
“王九思《绣停?针寿康对山太史》套曲内说:名已就,子亦有。凤毛麟角,光前启后。真真是个好名字。”我解道。
“天下事逢机缘,最喜“巧合”二字。妹妹名字便很好。”他正经道。
“是吗?”我问。
“是。”他点点头。
“太好了。”
我心情好转,笑着飞奔至老店家身旁,抢过手巾搭在肩膀,学做他样子,弯腰朝樊恒哥唱道:“客官好嘞,客官几位嘞,客官里边请嘞!”
哥哥姐姐已进里面,唯有樊恒哥肯陪我闹,陪我笑。卢父走路山摇地动,引不少人围观,当时痴痴呆呆立在我身后。老店家笑得合拢不上嘴,冷不丁塞给我块糖吃,央求道,少闹些吧,这哪里是姐该干的活,如此则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悦味酒家旗子招摇,好多人都在笑。我不经意间转脸,那里华灯处处,却消失了他的身影。
“刚才那两个人呢?”后大哥疾步而出,问。
“走啦,不知道去哪里。”我有些疑惑,答。
“你俩跟我来!”大哥说完,复又疾步进去。
大哥办事向来从容沉稳。见此情景,我已猜出大概,便安静不语,同樊恒哥齐回房内。不见二哥、姊姊身影,大哥坐在桌旁,正扶额沉思。
“大哥。”我轻道。
樊恒哥静立在旁边,也喊声。
“适才那位锦衣公子,你们觉不觉得像一个人?”大哥问。
“开始我瞧着像圣姑,所以趁与刘启搭讪的空,仔细辨别了。只相像,不是本人。”我轻道。心静如水。
“对对,我终究说不出像谁,原来是圣姑。”樊恒恍然大悟,拍脑门道:“教内遗失圣物一事,花家五忠贤诬赖在妹妹头上。后请圣姑出面作证,便是我陪着去的。圣姑左眼角下有颗泪痣,那公子面皮白净倒没有。”
大哥轻舒口气,道:“没事了,去玩吧。”
“哦。”樊恒哥前头先走。
“大哥,好好歇着吧。”我轻合房门,步履轻缓,回忆起擦肩而过的瞬间。
我仔细辨认过,锦衣公子确实为圣姑装扮,却又为何在大哥面前撒谎呢?
樊恒哥复转回喊我快去。我自回忆中醒来,或许是关系到他的幸福,而不再纠结。
苍天会让我俩相遇。我只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