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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是我唯一从未讲过的故事——听PJ·哈维

第一次听PJ·哈维(P。J。Harvey),是在尼克·凯夫的那盘《谋杀音乐》的磁带里,她和尼克·凯夫一起唱最后一首歌《死亡并没有结束》,唱得非常动听,她的带有神经质的低沉嗓音在忽起忽落里含有一种异样的种子,电吉他和架子鼓只轻轻一撩拨,便立刻在歌中开出奇异的花来,格外打眼。

我记住了她的名字:PJ·哈维。一个很好记的名字。据说,她和尼克·凯夫为这首歌而有一腿,传闻传得到处都是。我不关心这些,即使真的如此,尼克·凯夫和她都是摇滚界的顶级人物,好也是很正常,惺惺相惜嘛。只是听说后来尼克·凯夫又和澳大利亚的歌手凯莉·米洛好上了,凯莉是个美女,但作为歌手远不如PJ·哈维有名。当然,这只是听说来的传闻。

在摇滚歌手里,有人天生就是诗人,有人唱一辈子只是唱歌的歌手而已。这种区别很重要,不敢说如天堂地狱一般悬殊,但像一边是大树一边是草的比喻应该是分明的,草当然有茂盛铺满一地的样子,但难有大树的参天和葱郁。尼克·凯夫和PJ·哈维应该都同属于诗人一类。虽然,他们都有点神经质。也许,诗人都有点神经质。这样说,不仅仅在于他们都是自己写的歌词和音乐,那些歌词就都是诗,而在于他们在演唱的同时把声音也化为了诗,诗和音乐一起融入在他们的血液里。不是每一个歌手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有不少歌手怎么唱也只是一嘴口香糖和爆米花味。

只是在有一段时间里,我闹不清PJ·哈维长得是不是漂亮。也许,这只是男性在听歌时对女歌手的一种下意识的想入非非。听音乐就是听音乐,管她是不是漂亮干吗?难道漂亮就可以使得歌声也同样漂亮起来,不漂亮就有损她的歌声吗?漂亮和歌声是两回事,虽然这两样都是上帝给予的,漂亮纯粹是爹妈给的一份福分,歌声毕竟是上天赐予的一份天才。我倒是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因为我第一次看见PJ·哈维的照片是她穿着性感十足的泳衣人高马大地在街头上拍照的,给我的感觉并不美,有点招摇的感觉。

况且,PJ·哈维确实重视性感,从歌的内容到她自己的装扮和她性感撩人的表演,彻头彻尾的重视,淋漓尽致的表现。她的头三盘专辑《干》(一九九二)、《干掉我》(一九九三)、《带给你的爱》(一九九五),都极力张扬她对女性性别性感和性欲的力量的过分热衷。她那种哥特式摇滚方式以及她那狂放不羁、幽暗阴郁的嗓音,都和歌的反叛内容那样炽烈吻合相得益彰,烈火干柴般燃烧起彼此。有人这样评价她的这些歌:“仿佛无可逃脱的情欲旋涡般的令人窒息。”而她那种故意的浓妆艳抹、一袭豹皮大衣随时可以滑落在地露出雪凝肌肤那种带有挑逗意味衣随风动、金豹狂舞的煽情,都让人忍不住本能的性欲翻腾,当时被称为“性目标”(sex object)。她的音乐和她本人都被当成性的化身了,让我对她总有点看法似的。

当然,这样的节外生枝和她的刻意并不妨碍我喜欢她的歌。

一直到了我听了她的《是欲望吗》和《双城故事》之后,看到她在这两盘唱盘上的照片,才洗刷掉以前对她的那种印象。还是说不上有多么的漂亮,虽然她曾经入选过《人物》杂志全球五十名酷女之一。前者上的照片在幽静泉水边,一身白衣的她像个孩子;后者上的照片在夜色中的大街,一身黑衣的她文气了许多,大鼻头也俏皮了许多。一个歌手的风格和内心远比几张照片要复杂得多。

这位出生在英格兰养羊农场的歌手自一九九二年花了不到三千英镑出版了她的首张专辑《干》之后,近十年来一共只出了六张专辑。数量不多,但在摇滚界里,她的影响不小,说她是女摇滚歌手里的尼克·凯夫一点不为过。不像我们有的歌手的磁带出得和鱼甩子一样的多,就是没有一首歌让人记住的,都死在自己的歌里了。《是欲望吗》是她的第五盘专辑,一九九八年出版;《双城故事》则是在二〇〇〇年最新出版的一盘专辑。前者是她自己一人连唱带吉他,后者大名鼎鼎的尼克·凯夫乐队的贝司手米克·哈维和RADIOHEAD的主唱汤姆·约克前来助阵,搞得轰轰烈烈的,一时间搞得媒体上到处都在说这张新唱片,PJ·哈维的面子够大的。

两盘专辑的变化很大。她对自己曾经宣泄过的性欲有了内敛式的反省,性欲并不仅仅是女性自身解放的标志,她开始成熟一些思考性欲、情欲和人生与社会更为复杂和深刻的关系了。从音乐方面,也有了相应的变化,前者PJ·哈维单纯的声音配着单纯的鼓点,纤细的歌声像走在钢丝上,有一种凄绝的美,尖细的声音让你担心她会从钢丝上跌落下来。这盘磁带中大多数歌唱得都跟耳边絮语似的,犹如杨花似雪,漫天飞舞,柔软地铺满一地,却只是虚幻的雪花。而她自己弹拨的吉他狗一样望着主人间或凄凉地叫几声。时而迸发的尖叫,如同金属的利器划过磨花玻璃,余音颤抖在干燥的空气里,是前几盘专辑里少有的。

后者的音乐丰富了许多,PJ·哈维的嗓音也极尽变化。据说PJ·哈维创作的这盘新专辑是在美国的纽约和英国的多西特两地分别完成的。就像她在一首《好感觉》的歌里唱到的:“有时候我可以穿过水火,从英国到美国,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这盘专辑的名字《双城故事》或许即是她这样想入非非意思的一种表诉。多西特位于英格兰西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是哈代曾经描写过的宁静的乡村田野,是美丽的苔丝姑娘生活和恋爱过的地方,绿树和野花在没有污染的风中清新的呼吸着,和纽约人流鼎沸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会影响着PJ·哈维的这盘音乐的制作。奇怪的是为什么PJ·哈维要这样选择如此迥异的两个地方?就为了让对比鲜明昭著而使得心和音乐都有些承受力和承载力吗?故意让音乐像是鸟一样飞翔于双城之间,让自己的歌多一些纽约的灯红酒绿,也多一些多西特田野和海滨的风?还是多西特的乡村是她的故乡,淳朴的泥土气息撩拨着她的心扉?但是,音乐的创作天然是从心灵中流淌出来的,而非由地域生长出来的,旋律不可能像是橘易地而成枳一样变化简单明了,更不会像是生孩子非要选择一个产房才保险。这种双城对比的故意选择,明显地带有一种刻意。无论是从商业的角度出发,还是从音乐的标新立异出发,都已经离开了艺术的本质。

在这盘唱盘里,可以听到如同上一盘类似的絮语般的歌声轻扬,细雨柔风,林深草密,山岚雾影,只是多了贝司、电子钢琴甚至合成器,还有贝司手和鼓手人的回声,极尽迂回曲折之妙;更多的能够听到PJ·哈维的另一面,热情奔放,她的嘶鸣般的呼喊,节奏强烈,电吉他打足了气似的,像是风助火势,让她的歌声变得风雨中的鸟似的,飞翔的那样惬意。但有时也像是淋在大雨中的花朵,一朵朵被雨水蹂躏得变湿变软,飘零一地,花容失色,却不甘心似的从地上借着风吹起,还梦想着能够像是鸟一样飞上天空。

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她的音乐的这些变化似乎更向流行靠拢。有些歌唱的太像帕蒂·斯密斯了,简直就是帕蒂·斯密斯的现代版。

不过,她和汤姆·约克合唱的那两首歌,还是非常动听。不知是她特意为汤姆·约克度身制作的,还是本来他们就是天作之合,那两首歌唱得如风相随,琴瑟相合,格外得清爽宜人。在《美丽的感觉》中,PJ·哈维一人抱着吉他轻轻地弹唱,汤姆·约克只是作柔和的吟唱,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他的声音,却轻柔地起伏摇曳,恰到好处地衬托出PJ·哈维的声音来,高超的喂球让PJ·哈维上篮得分。而《我们所处在一团糟里》,突出的是汤姆·约克,PJ·哈维一下子收心敛性,变得像是听话的猫似的了,依偎在汤姆·约克的歌声里。汤姆·约克的歌声充满感情的张力,委婉之中浸透着哀婉,丝丝缕缕的,抽心裂肺一般有着穿透力。在最后汤姆·约克唱着“我不能想我们再次相遇……”时,PJ·哈维在一旁用同样话的诉说,宛若飘落下枝头的两片叶子在风中挽手散步似的,明朗的阳光在叶子的上面闪闪发亮,飘拂的韵律是那样的和谐,连周围的风和空气的律动都那样一致。当PJ·哈维在副歌中唱道“城市的太阳升在我的头顶”时,汤姆·约克假声伴唱,上下起落,一种云遮月的感觉,非常的美。在这首歌中,如果说汤姆·约克是一株树,PJ·哈维是绕着树的一弯溪水的话,那感觉便是树醉秋色、溪弹夜弦的图画,树旁有溪水潺潺,水中有树影婆娑。

同有些另类女歌手比如Cocteau Twins中的伊丽莎白·弗雷泽那样吐字含混不清的歌声不一样,PJ·哈维的歌声吐字很清楚。前者听的只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氛围,“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听PJ·哈维听的是清清爽爽,脚踏实地,歌词和音乐融为一体形成的摇滚是一种化学反应,诞生的是诗,所以,听PJ·哈维时,是“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感觉。

在另类女歌手中,PJ·哈维是少数被主流音乐所认可的一位歌手,曾经创造获得过格莱美大奖和三次Mercury提名奖的破天荒的记录,有她自己突出的特点。她的嗓音、她的音乐、她的诗人的文采、智慧和气质,还有她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当然,也应该包括她对商业运作的态度。在这张她的最新唱盘《双城故事》中,她表现并探讨了性、家庭、命运、信仰等等社会的问题,同时她也关注并歌唱着爱,在阴沉的底色中有一抹难得的亮色,在摇滚的进程里偏师于世俗的一面,让她乖巧地讨好两面。在这盘《双城故事》里有一首名叫《这就是爱》的歌,有一句这样的歌词:“你是我唯一从未讲过的故事,你是我弄脏了的小秘密。”这句含有感情色彩也富于流行味道的歌词,透漏出她的一些心绪。或许我们可以这样以为PJ·哈维并非真的是对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使得人美好起来的爱的一种保护和向往吧,而只是她摇滚生涯的一个变数,是为了市场和她的歌迷,而不仅仅为了她的心目中的音乐。

不过,我总觉得这样来说PJ·哈维,总有些苛刻。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喜欢她的这种变化,摇滚走得疲惫了,另类走到极端了,便又走回到世俗,关心一下普通而正常的感情和家庭,并不就非得是摇滚的逆子贰臣。那么,无论是弄脏了的小秘密,还是从未讲过的故事,都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变成歌变成诗保存好在PJ·哈维和我们各自的心底,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