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盛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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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河道衙门里的青年官员

八月的抚洲只有躺着才是凉快的,毒辣的太阳打蔫了树叶,也把路上的行人照蔫了。抚洲是个小地方,历来被人称做是穷山恶水,和隔得不远的临川不同,抚洲没那些个酸文匠,民风也就自然而然地彪悍上许多、直接上许多。

这时在抚洲河道衙门外,有十几名衣裳已经湿透了的人跪在地上,只没气劲地喊着“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这一句话倒是诸多味道,也有细心的人察觉到这些跪着喊话的人并不那么“百姓”。

抚洲的河道衙门前三天前来了位新差官,这位差官据说自京里来,侍卫和随从队伍浩浩荡荡,倒不像是来做官的,更像是来走穴镀金的。

衙门外是这一番光景当然有人早早报了,衙门的后院里,那位新来的差官正一脸平静地在看自己的两名亲随过招,河道衙门的师爷拱着身子在一侧说:“大人,也不能由着他们一直跪着吧,影响不好!”

被称为大人的年青人手里拿着扇子并没有打开,脸上也没有汗,显出一副心静自然凉的作派来。这时院中间过招的亲随已经停了下来,纷纷面向年青人,年青人笑了笑说:“脚下无根,同安就输在这上头了。”

那亲随听着也是一笑说:“公子也说过浮萍无踪,胜在自如。”

“浮萍无踪那是在水上,一旦沾了土没根是不行的。”年青人说着喝了口茶,光洁的十指在瓷盏上透着同样洁净的光泽。

师爷静悄无声地看着,默默地不作声,抚洲河道衙门向来不干净,官匪一家这四个字当然说不得,但暗中有往来却是实实在在的。省里和京城没少往抚洲派官员,可一个一个尽数折在了抚州,师爷看着那年青官员暗地里“呸”了一句,心道:“管你是海里的鲨还是河里的鲟,到了抚州地界上都得低头装虾。”

年青官员的这两句话当然是别有深意的,师爷听得出来,但一个河道都台一任才三年,他这当师爷的却已经做了十余年了,其间盘根错节谁能瓣得开,所以师爷一点也没把这新上任的都台放在心上。

“大人说这话倒有趣,您常年在京时在,却不知道近些年河道上的浮萍也长出根来了,虽然根底子浅吧,但胜在多。前些年大水冲散了一些,这两年可不又长回来了。”师爷笑着回话,脸上全是恭敬,没半分不妥当的地方,做了十几年师爷,这脸面上的工夫还真没人能挑出他的错来。

这时那年青官员才稍稍侧了侧脸看了一眼师爷,似乎是惊讶地问了一句:“噢,也长出根来了,这倒是新奇。不过我也听说近年来河里的鱼少了,进贡到京里的鱼大不如往年,连抚河白鲤都有股子泥腥气,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句话让师爷心底一惊,抚河白鲤这几年少进贡得就更少了,从抚河一路到京城,再小心侍候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眼前这年青官员看来倒是常吃用,要不然按京城那油烹火烧的白瞎作法,能尝出泥腥气来那就奇了:“这两年水浑,自打前几年涨了水,这两年连着干旱,白鲤自然就有了一股子泥味。”

“我却总觉得这些白鲤和临川进贡的鲽鱼干似的,没前些年肥嫩,吃着柴得很。”那年青官员似乎在很认真讨论吃,为了显示他的认真还特地朝师爷走近了两步,似乎是打算就抚河白鲤的事好好说道说道一般。

就在师爷打算好好说说的时候,年青官员却忽然不说这个话题了,只说着自己是来散心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老爷子把他外放到这地方是磨砺他脾气,看不得他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公子作派。

师爷躬身应着,脸上堆满了笑意,说这些话时,那年青的官员显露出来的尽是一股子埋怨劲,似乎很不满那位“老爷子”把他安排到这么个“要山没山、水没水、要佳人没佳人的破地方”。越是这样,师爷越是满脸笑……

不久后,衙门外的人撤去了,小院里青年官员也起身了,随从们跟在后边走着,其中一个说:“公子,就这样?”

那青年官员应道:“就这样。”

另一名随从说:“我还以为公子要像在沧州一样快刀乱麻地把事儿了了回京去,公子这回倒是不急了?”

“事都不一样,怎么能拿一样的手段来处理,沧州的何兴是老爷子当年的老属下,坏是坏了,可是明白老爷子的脾气,既然我去了就说明了老爷子的态度。总算他还没烂到芯子里去,这才保了他一命,老爷子很念旧,这一点那些个老鬼们谁不明白。”青年官员似乎对这颇为不满意似的,说起来时眉毛皱在了一起。

这时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皂衣随从忽然开口说话了:“公子这样就不怕得罪太多人,将来不好……”

皂衣人的话让青年官员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往里走说:“话到这掐了,我跟老爷子说愿得盛世长安,纵情山水红尘,表明了态度就绝无反复。”

“公子也在所列之中,离那儿不过几步之遥。”皂衣人这么答道。

忽地,青年官员停下脚步了,指着皂衣人骂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你个***啊!”

青年官员能不骂嘛,老爷子这时候不足四十,一群大小侄子就在那拉帮结派,说得到听点叫未雨绸缪,说得难听点叫结党营私,在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重罪。他这一生就跟捡来的一样,还想着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做个有田有地、有钱有势横行乡里而不被弹压的恶霸呢!

至于那几步之遥,李浦就想蹲门槛上说一句:“我其实只想好好种几亩地,但没人相信我只想种地,那我就只好扛起锄头闹革命,闹到这世上有块干净的田地为止!”

某位先人说偌大的中国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时,肯定也和他一样悲愤。至于所谓的在所列之中,李浦是仪亲王嫡子,而当今皇帝无子,所以各王府嫡子都在承继者的列表上。

但是在李浦看来,六十老汉还能得儿子,未必四十不到的皇帝就没儿子生了,各王府不淡定的嫡长子和嫡子们,迟早有一天会为他们现在的举动付出代价。这样的代价……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李浦并不确定。

“以后别说这话,老爷子是没儿子,又不是生不出孩子,备不住明年咱们卫朝就多了位小太子爷,各家就紧等着被收拾吧。”这纯粹是小民意识,有这么一段人生且不安稳着,李浦更加坚信那几步之遥是不可能达成的!

再而且,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是个彻底的旁观者,还是因为脑子里多根弦,觉得皇帝把各王府的嫡长和嫡子都列为继承人,有一种坐山观虎斗、待收渔翁之利的味道。可能是官场文看得多了,基层官员见得多了,李浦很自然的阴谋论了。

卫朝和历史上的朝代都差不多,王爷地位是高的,但没有多大权利,所以李浦并不以为皇帝图谋王爷们什么。倒是认为这皇帝就跟乾隆似的,乾隆是为儿子留下了和绅,而卫帝则是在为自己未来的儿子清除那些有野心,而且还也有些手段与能力的人。

这时候,李浦尽量表现得没那么大能力,但也不是庸到不可用的废材,总是很平稳地把事办了,至于好不好,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处理沧州的事,他凭的是何兴,而抚州的事,目前他还在想突破口。江西这地方很奇特,既有才子之乡,也有土匪路霸之乡,抚州就是后者。

当然,卫朝更奇特,地名多没变,民风也相似,但唐宋元明清哪一朝也不是!

“公子,江西省的巡御使正在抚河上,快要到抚州地界上了,要不要传他来。”

巡御使和御史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省部小吏,后者是大员,不过小吏也有小吏的作用,李浦想了想说:“不用,安排安排,我到抚河上钓鱼去,抚河白鲤好肥蚯蚓,多备一些。”

随从应了一声,李浦看着随从离去,心说:“咱在卫朝盗版一把姜太公,江上垂钓,只不过我境界愣没人高啊!”

打马出了河道衙门,李浦带着两名侍卫轻骑简从地出了门,只不过从侍卫蓄而不放的神光里,能看出这两名侍卫的不凡来。李浦很惜命,每当这样的时候,越要把刀尖子带上,这样他才能放心。

河道衙门往外二里地就是抚河的一处码头,码头有些破旧,破旧的码头上停着一艘崭新的船只,一看就是没下过几回水的,李浦下了马在船前看了很久说:“换条船吧,我看这就很好。”

侍卫见李浦指的是一艘普通的小渔船就说道:“公子,小船不稳。”

“小河小风浪,江里海里都过来了,难道还担心翻了船。”李浦水性好,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真有风浪起了,对他而言小船才更好掌控,大船他没怎么碰过。

“是。”侍从也不多话,说着就去安排船。

而李浦则站在抚河边上想,如果他没记错,抚河最终流入鄱阳湖,抚河的水浑了,鄱阳湖还不知道怎么个景况,江西老表们的吃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