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冰上舞蹈的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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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书生与狐仙

读书人的面貌古今无变,大都清风满袖、才高位卑。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谓当年书生境遇的全景画。门户破落的公子,屡屡落榜的考生,一概布衣方巾,神情寂寥地漂泊于荒村野岭,暮色降临即投奔杳无人迹的篷门破庙作为栖身之所。月光如水,青灯黄卷,渲染出异乡羁旅淡淡的忧伤与美丽。命运不济,于是只能寄幻想于爱情了,云里雾里烘托出成群结队美仑美奂的狐仙,以作对伤痕累累的心灵的补偿与慰藉。在市声尘嚣、纸醉金迷之外,亦有落伍者的桃源,空中楼阁,门扉虚掩,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一个个伤感的情节,这实际上是相对于物质世界而存在的审美空间,主人公身份不明,背景神秘莫测,惟一可感触的是洋溢不尽的清贫的欢乐、凄凉的温柔,悠然如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忠贞、善良、友爱、正直……凡是世俗社会里的稀有金属,在聊斋轻描淡彩的布景里都不缺乏,如同一出轰轰烈烈上演的提倡完美的歌剧,灯火通明,反衬出观众席上的荒芜沉寂。

这种海枯石烂的爱情故事已经近似于神话了,这些弃绝尘埃、凌波微步的绝色女子更是只可作画中人来看待。但是,它毕竟是不甘凡俗的书生们的理想,臆造出的悲欢离合可能比现实中的更可歌可泣——因为至少,它更趋近于完美。在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包括蒲松龄)身上,幻想就是一种战斗,就是饱经磨难的生命力的体现,尤其是对于善与美的幻想。凭借着一灯如豆,憔悴凄楚的书生们便能泅渡厄运般的漫漫长夜,并不由自主流露出释然的微笑。可见充满激情的幻想具有解释自我的功能,在内心的丘陵开辟一块满足的田亩。

西方歌剧《货郎与小姐》其中的货郎,当属劳动人民无疑。一部《聊斋》,充斥着书生与狐仙的传说,书生属于怎样的社会阶层,不言自明。手无寸铁,积蓄的零碎银两皆在赶考路上花费殆尽;手无缚鸡之力,不如何从谋取稻粱,满腹经卷反倒成为精神上的负担,造就其愚顽淳朴的原始人格;在他们身上,惟一的生存能力就是幻想了,幻想帮助他们艰难地抵抗住外界的压力,仿佛从石缝下面挣扎出一星半点的野花草茎……

聊斋中的狐仙千姿百态,大大美化了人间的女性。青凤、红玉、婴宁、胭脂、翩翩、梅女……仅这一系列呼之欲出的芳名就令人垂怜,温香软玉,栩栩如生。落魄于瓜棚豆架的蒲老夫子,肯定是带着名士填词的心情,高雅而又怜惜地为笔下的狐仙斟酌出一个个甜润亲切的乳名。荆钗布裙,拈花自簪,姿容品质皆清超空灵而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味,这样的狐仙确实只能由工笔勾勒出来的,灯红酒绿的都市街头注定寻觅不到其踪迹。她们无视权贵财富,偏偏爱慕贫寒清高的书生,如影随形,在被世界遗忘的无名野村滋生出人情味浓郁的魔幻故事。这恰是爱情中最具审美化的一种。

没必要考证其是非虚实,仅仅相信它在书生们的幻想中发生过就可以。很美丽地产生,又很美丽地消失,余音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