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一个看似年老的人在冰冷的河流边清洗着脸。他的双手已经清洗干净,赤铜色的颜料染污了下流的河水。他用力地撕去了紧贴在脸上那布满皱纹青斑和浓眉长须的皮囊。他回到了年少英俊的摸样--冷庭殊。
江湖上,懂得如此旁门左道的易容术并不少。所以冷庭殊只要花多点钱,这都不是问题。但是易容容易,易声难。巧在他要扮演的人确是一个哑巴--施算。当然,相对于苟活来说,人们对施算都只是传说,少数人甚至不相信他的存在。所以,见过他的人或真正了解他的人基本没有。冷庭殊自然也知道,所以只要显露出某些非凡的异术,想让陆风相信并不难。
他本只想劝陆风回去而已,但当时所处的情况却让他有些冲动。于是露出了马脚。虽然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却让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害了陆风。如若他再好言相劝,或许还能得救了他。
冷庭殊此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脱去那又脏又旧的布衣棉裤,剩下他原来穿在身上的白蓝色锦衣。他手里握着玉笛,跃进半空,直向天雪山的路飞去。他当然知道,陆风若在刚才那样的情形还要撒谎的话,无论他再怎么质问陆风都绝对不会有其他答案。所以,他是再次去救人。去救一个他本以为是仇人的人。
天雪山已经渐渐逼近。冷庭殊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地面上通往天雪山的路。风,如刀割,刮得他的脸生疼。但他依旧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着。
突然,一声凄厉的马啸声破空传来。冷庭殊急忙向声源处飞去。
一片空旷的雪地上,陆风正倒在雪地中,奄奄一息。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站在一匹刚刚死去的马旁边。那马正是陆风的狮子骢。那黑衣人脸上蒙着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冷庭殊有些怔住,他没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来杀他。
那黑衣人刚踏前一步,一道剑气便突然从空中斩来,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那黑衣人明明看见了那道剑气,但他却只是收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望着正落地的冷庭殊。那道剑气恰恰击中了那黑衣人脚前的雪,裂开了一道划痕。
冷庭殊此刻也出奇的冷静,他知道对方绝不是普通高手,无论是眼力或定力都非同一般。冷庭殊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风。陆风此刻已经苟延残喘,痛苦地半躺着,旁边还有他吐出的一口鲜血。他脸色煞白,怔怔地望着冷庭殊。
冷庭殊回过头,道:“你为何杀他?”
那黑衣人的脸隔着黑布,所以说出的话并不清晰,道:“他还没死呢。所以我并没有杀他。我只是正要杀他而已。”黑衣人倒并未对冷庭殊有所不屑,语气平平。
冷庭殊也并不想理会对方的强词夺理,道:“那此刻你还要他的命么?”
“你是说你要救他?”
冷庭殊道:“对。”
“他是你什么人?”
“非亲非故。”
“那你可知道你或许也会死?”
冷庭殊道:“我知道。”
黑衣人说话的时候,手掌已经张开,一道黑色的火焰在他的手掌中熊熊燃烧,且全身隐隐散发着黑气。冷庭殊的眼睛直盯着他的手,他的身体也骤时发出淡淡的紫光。他手里握着的玉笛也已经横在嘴边。六指掐住了笛孔。
黑衣人的手突然挥出。一道浓黑的火焰闪电般朝冷庭殊而去。无穷的压力和火焰般的热浪直逼而来。冷庭殊瞬间松开了食指,将全身真气凝聚在体内,形成一股气流用力吹进笛空,连吹了两声。两道剑气如劈山斧头般巨大,向浓黑的火焰袭卷而去。
“轰!!!”
两者之间的碰撞明显离冷庭殊更近,这也证明,那黑衣的速度要比他快。冷庭殊被巨大的气浪波及,两脚似乎不听使唤,连连向后退去。直到他站稳住脚的时候,他的左手正捂着胸口,嘴角露出一丝鲜血。
黑衣人道:“若想救他。你还不够格。不过,现在他也离死不远了。我便不跟你再纠缠了。”黑衣人转身正想离去,突然轻轻弓下腰,似有吐血的样子。原来冷庭殊的两道剑气不止挡住了黑火,而且还残留了一丝剑气击中了黑衣人。
冷庭殊道:“你可是鬼****的人?”
黑衣人没有理会,瞪起双脚,纵身飞去。
冷庭殊捂着胸口走到陆风身边。没等他开口,陆风却先痛苦地一字一字道:“阁下为何还要回来救我?”他的嘴唇已经干涩,两眼无光,说出来的话更是含糊。
陆风显然已经知道了清晨假冒施算的人正是冷庭殊。冷庭殊扶起陆风,道:“晚辈先送陆堂主去疗伤吧。”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他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冷庭殊语重心长地道:“陆堂主能为情而不顾一切,着实让晚辈敬佩。”
陆风喘息着道:“前几天夜里也是阁下救了我,对吗?”
冷庭殊点了点头。
“阁下不让我死,为的也就是那个答案。对吗?”
冷庭殊又点了点头。
陆风脸色煞白,痛苦道:“阁下到底是谁?”
“我……。”冷庭殊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回答才好。”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救我?难道你不相信?”
冷庭殊道:“晚辈没有不信。”
陆风无力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冷庭殊脸上也稍有悲痛之色,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陆风拽着冷庭殊的手,道:“阁下已经得到了你想到的答案。能否……能否答应我两件事?”
“陆堂主请说。”
“阁下务必查清真相,冷行涣未必就是凶手。我并没有……并没有亲眼见他杀人。”
冷庭殊急忙点头。
“最后一件事。望阁下务必答应。”陆风睁大着眼睛,生怕在这一刻便死去。他缓缓道:“不要……不要将我的尸体带回去,更不要让人知道我死了。”
冷庭殊又是急忙点头,道“嗯。晚辈明白。”
陆风深深吸着每一口气,又道:“倾语知道我死了,一定会难过。可惜……可惜我……不是死在……”陆风的手已经松开,但是他的眼睛却张得很大。冷庭殊的手抚过他的双眼,让他安息而去。
冷庭殊此刻的心情很沉重,他闭上了眼。他实在不愿意看到死不瞑目的陆风。他当然知道,陆风最后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他一定是恨自己没到冰窟就死了,他让冷庭殊不要告诉别人他死的消息,自然也是想让人猜到他是死在冰窟。只有死在冰窟,那个女人才会为他流泪。但是,真得会流吗?一个能让他如此付出而毫无怨言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冷庭殊扶起陆风。将他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