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安好无恙吗?”
“这个……一言难尽。”灰大毛拿着个深色木盒,看我一眼,没说话。
“这又是谁送的,什么东西?”
灰大毛的声音很低,“这是李道士留下的。”
“什么?”我的声音也很轻,生怕力气大点儿,声音高点儿会惊碎什么。
“那个李道士留下的。他活了八十三岁,和我一同守了你六十年……这是他留下的。”
李柯?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盒子。
李柯他已经不在了吗?
这一切,像一个拙劣的恶毒的玩笑,人们总以为睁开眼就摆脱了噩梦。
可是并不是这样。
“师父……你别难过。咱是妖,他是人,事情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例外的。他对你算不错,你领他的情也就是了,别太往心里去啊……”灰大毛在一旁不安地抓耳挠腮,看起来漫长的时光和修炼过程并没有让他变得更沉稳。
“你先出去一下。”
灰大毛不安地眨眼,盯着我不动。
“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待会儿。”
“哦,好,那师父你有事喊我,我就在洞外头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我抱着那个盒子,手指抠在上头,不自觉地越抠越紧,盒子上的雕饰深深扎进手指头。
假的!这都是假的!我不可能睡了三百年!
我怎么可能会……会在没有你的三百年后才醒来!
假的,全是假的!
我把盒子越抠越紧,几乎要把它生生地抠成碎片一样。
“李柯……你们是骗我的吧?捉弄我的吧?嗯?小道士,臭道士,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欠我的多着呢,我们……才刚刚把心里话说明白,对不对?你藏哪儿了?嗯?快出来,我会生气,真的。你快出来,我就不怪你——”
“骗子!快出来!”
我抱着盒子拼命摇晃,盒子轻飘飘的,里面就像空的一样没有重量,我死命地发疯似的摇晃盒子,忽然一失手,盒子飞出去砸在墙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我手脚并用朝那儿爬过去,把那个东西抢到手里。
那是个荷包,很旧了,磨了边,褪了色。不过,保存得很好。
我两手捧着那个荷包,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真的,过去很久了。
我咬着唇,尝到咸腥和苦味。
李柯……
你真的不在了……
你说,你喜欢我。
我说,我也喜欢你。
雨夜里那个匆匆的拥抱,凉热交错的体温,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试探的悲伤的亲吻。
时光多么残酷。
我紧紧捏着那个荷包,缩着脚坐在那儿。
我想哭,想喊叫,想有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感觉。
哪怕连这世界都毁灭,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包括我自己在内。
可是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把那个破旧的荷包放在唇边轻轻亲吻,把脸贴在上面。
这个是李柯重要的东西,我曾经在里面寄住过,那段时间,虽然有忧虑,也不自由,可是,却是我们唯一一段在一起相处的时光。相识超过十年,相处的时间却很短。
李柯,你当时看到我僵硬的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绝望,满心都是愤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我摇摇晃晃从地下爬起来,扶着石壁慢慢走到洞口。灰大毛正蜷着腿坐在那儿,似乎也有心事。我一露头,他立刻跳起来,“师父!”
“带我去看看……”我慢慢地艰难地说,“他的坟在哪儿?”
灰大毛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师父,你刚刚醒来,还是等……”他看着我的神色,改了口,“好,我带你去,就在外面山坡上。”
这个石洞很大很深,道路错综复杂,岔路极多。灰大毛带着我绕了好几个圈子,走了不短的路才看到洞口。外面的光线更强,我用手挡住眼,听到灰大毛说:“师父,那树下就是。”
天很蓝,蓝得耀眼。
我缓缓放下手,灰大毛指的是离洞口几十米外的一棵松树,树下有座坟。
我缓缓走了过去,走得很稳。
奇怪,我不觉得多难过。
我冷静地走到跟前,看那块石碑上什么字也没有写。
我忽然想起,不太记得是哪一天了,李柯朝我笑。
他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眯一下眼,有点儿稚气,没心机。
还有,他的唇边有个小小的酒窝,不太明显,不仔细就不会看到。
“为什么没写字呢?”
“我怕写不好,”灰大毛搔搔头,“我也不知道该在碑上写什么。师父你要觉得不好,我马上下山去抓个会写的人来!”
“不用,这样就挺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碑上应该写什么。
要写的话,写上一万个字在上面,也觉得不够。
所以,一个不写,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