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先生程颐,字正叔,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其次莫如《语》、《孟》,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又曰:“凡看《语》、《孟》,且须熟读玩味,将圣人言语切己,不可只作一场话说。”又曰:“读《论语》者,但将弟子问处便作己问,将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自然有得。若深求玩味,将来涵养成,甚生气质。”伊川先生曰:“世间有三件事至难,可以夺造化之力。为国而至于祈天永命,养形而至于长生,学而至于圣人,此三事工夫一般分明,人力可以胜造化,自是力不为耳。”伊川先生绍圣间有涪州之行,自涪还洛,气貌、容色、髭发皆胜平昔。门人问何以得此,答曰:“学之力。大凡学者,学处患难贫贱,若富贵荣达,即不须学也。”伊川先生在经筵,每当进讲,必宿斋豫戒,潜思存诚,冀以感动圣意。常于文义之外,反复推明,归之人主。一日当讲“颜子不改其乐”章,门人疑此章非有人君事,将何以为说。及讲既毕,乃复言曰:“陋巷之士,仁义在躬,忘其贫贱。人主崇高,奉养备极,苟不知学,安能不为富贵所移?且颜子,王佐之才也,而箪食瓢饮;季氏,国之蠹也,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非后世之鉴乎?”闻者叹服。程伊川先生曰:“君子,知识为本,行次之。今有人焉,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者出,彼将流荡而不知反。内不知好恶,外不知是非,虽有尾生之信,曾参之孝,吾弗贵矣。”
游定夫酢,伊川至京师,一见,谓其资可与适道。是时明道知扶沟县事,先生兄弟方以倡明道学为己任,设庠序,聚邑人弟子教之,召公职学事,公欣然往从之,于是尽弃其学而学焉。伊川谓公曰:“游君德器粹然,问学日进,政事亦过人远甚。”
杨中立时调宫京师,往颍昌,从学于明道。南方高弟,惟游定夫、谢显道与公三人。伊川自涪归,见学者凋落,多从异学,独杨、谢不变,因叹曰:“学者皆流于异端,惟杨、谢二君长进。”中立归,明道送之出门,因谓坐客曰:“吾道南矣。”定夫、中立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外之雪深一尺。杨中立云:“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为章疏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如作诗,多讥玩,殊无侧怛爱君之意。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是争气,何以事君?君子所养,要令暴躁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
谢显道自言,昔日学时只垂足,亦不敢盘足。
张思叔绎初见道楷禅师,有祝发从之之意。时周恭叔官伊中,谓之曰:“他日程先生归,可从之学,无为空祝发也。”及伊川归自涪陵,思叔始见先生。时从学者甚众,先生独许思叔,因读孟子“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始有自得处。伊川尝言晚得二士,谓思叔及尹享也。
罗文恭公质字仲素,云:“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默会于幽闲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外。此盖某所为者如此。”
高彦先登曰:“凡为学之道,必须一言一句,自求己事。如六经、《语》、《孟》中,我所未能,当勉而行之。或我所行未合于六经、《语》、《孟》中,便思改之。先务躬行,非止诵书作文而已。”又曰:“凡为学之道,必先至诚。不诚,未有能至焉者也。何以见其诚?居处齐庄,志意凝定;不妄言,不苟笑;开卷伏读,必起恭钦,如对圣贤;掩卷沉思,必根义理,以闲邪僻。行之悠久,习与性成,便有圣贤前辈气象。”
横渠先生张载,字子厚,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书谒范文正公。公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虽爱之,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嘉囗初,见程伯淳正叔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终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也。学者有问,多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先生气质刚毅,德盛貌恭,与人居而日亲。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非其义也,不敢以一毫犯之。朱子曰:“横渠学力绝人,尤勇于改过,独谓戏为无伤。一日忽曰:‘凡人之过,犹有出于不知而为之者。至于戏,则皆有心为之也,其为害尤甚。’遂作《东铭》。”
康节先生邵雍,字尧夫。始学于百原,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先生叹曰:“昔人尚友千古,而未尝及四方,遽可已乎?”于是走吴适楚,过齐鲁,客梁晋,久之而归曰:“道其在是矣。”退居共城,乃覃思《易》学。三年不设榻,昼夜危坐以思,于是学以大成。
老泉先生苏洵,字明允。少不喜学,年壮犹不知书,二十七始大家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岁余举进士,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亦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涵蓄老成,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走,必造于深微而后止。至和、嘉囗间,与其二子轼、辙至京师,欧阳公修得其书二十篇,大爱其文辞,以为贾谊、刘向不过也。二子同举进士,又同登制科,一时名动京师,天下言文章者称“三苏”云。
范侍讲祖禹在经筵,东坡语李チ曰:“淳夫讲说,为经筵讲官第一,言简而当,无一冗字,无一长语,义理明白,而成文灿然,乃得讲师三昧也。”
马时中伸,崇宁中禁元囗学,伊川之门学者无几,虽宿素从游,间以趋利叛去。公方自吏部求为西京司法曹事,锐然为亲依之计,至则因张绎求见,先生辞焉。公曰:“使伸得闻道,虽死何憾。”先生闻而叹曰:“此真有志者。”遂引而进之。
岳武穆王飞,少负气节,生而有力,未冠,能引弓三百斤,弩八石。天资敏悟,强记书传,尤好《左氏春秋传》及孙吴兵法。家贫,拾薪为烛,达旦不寐。为文初不经意,人取而诵之,则辩是非,析义理,若精思而得之者。
张子韶九成曰:“朋友讲习,固是天下乐事,不幸独学,则尚友古人。故读《论语》,如对孔门圣贤,读《孟子》,如对孟子,凝神静虑,如目击之。如此用心,虽生千载之下,可以见千载上人矣。”又曰:“看史,若身处其中,当时人主情性如何,在朝士大夫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其处事孰为当,孰为否,皆令胸次晓然,可以口讲指画,则机会圆熟。他日临事,必过人矣。”张子韶曰:“伊川云,以富贵骄人,固非美事,以学问骄人,害亦不细。此真格言也。予闻尹彦明从学于伊川,闻见日新。”谢显道谓之曰:“公既有所闻,正如服乌头,苟无以制之,则药发而患生矣。显道之言,诚可为浅露者之戒。”
胡文定公字康侯,曰:“为学必以圣人自期,为政必以宰相自期,莫将第一等事让与他人做。”胡文定公每子孙定省,必问其习业,合意,则曰:“士当志于圣,勿临深以为高。”否,则蹙曰:“流光可惜,无为小人之归属。后生艰难穷厄,但勉于进修,使动心忍性,不为濡沫之惠。”
晦庵先生朱熹字仲晦,曰:“今人不曾做得小学工夫,一旦学大学,是以无下手处。今且当自持敬始,只据而今地头,便立定脚跟做去,栽种后来根株,补填前日欠阙。如二十岁觉悟,便从二十岁立定脚跟做去;三十岁觉悟,便从三十岁立定脚跟做去;便年八九十岁觉悟,亦当据定见立定硬寨做去。”晦庵先生尝云:“初师屏山籍溪,籍溪学于文定,又初学佛老,以文定之学为论治道则可,而道未至,然于佛老亦未有见。屏山少年官莆田,接塔下一僧,能入定,数日后乃见了义,归家诵读儒书,以为与佛合,故作圣传论。某自见于此道,未有所得,一日某在刘病翁所,会一僧,却与刘说,某也理会得个昭昭虚虚的禅。刘后说与某,某遂疑此心更有要妙处。后赴同安任,见延平先生,先生只说不是,再三质问,先生只教看圣贤言语。某遂将那禅权倚阁,起意中道,禅亦自在,且将圣贤书来读,读来读去,日复一日,觉得圣贤言语渐渐有味,却回头看释氏之说,破绽罅漏百出。”朱晦庵年二十二,调同安主簿,后二年之同安任,始受学于延平李先生之门。秩满丐祠,留延平之门,又来往从学者五年,遂尽得先生之传。晦庵先生曰:“惺惺法只是唤醒此心。”因言瑞岩和尚每日唤主人翁惺惺,自答曰惺惺,今时学者却不能如此。又引释氏说心云:“不得跳举,不得昏沉,是他见得此心,只有两项跳举。是走作时昏沉,是放倒时惟敬,则都无此病。”晦庵先生年十四而孤,受学于胡原仲、刘致中、刘彦冲三君子之门,遂慨然有求道之志,博求经传,遍交当世有识之士。登第后同安主簿,秩满归,不远数百里,徒步从学于延平李先生,时年二十四矣。先生初亦学于李先生,只说不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后,学之所造益深,专精致诚,昼夜不懈,至忘寝食。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
南轩先生张┉,字敬夫,颖悟夙成。既长,往从胡公仁仲问河南程氏学。先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公退而思,若有得也,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早夜观省。
吕东莱尝自言,少时性气粗暴,后因病中读《论语》,至“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然觉得意思,一时平了,遂终身无暴怒。晦庵作其赞曰:“以一身备四气之和,以一心涵千古之秘。”可谓得变化气质之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