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我叫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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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5、遭遇黄蜂

5、遭遇黄蜂

听说寅不日要到县城小住,我不由得慌了心神。这段时日,我已经习惯有寅的日子。白天,寅吟诗的动人醉音、作画的摩梭声响,伴我入梦;晚上,寅的呼吸、寅的鼾声,甚至一个翻身,都让我迷恋不已,让我穿梭在寅空旷的居室,不再孤独。我也想着些办法,欲藏于其笔筒之中,谁知寅忽而提笔写字,忽而又清洗笔筒,终是不得其法。虽说只短短数日,但对只有百来天寿命的蟑螂来说,又何止三秋。

离别的日子终究是来了,那日老天作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初夏的早晨难得的清凉。我躲在门坎下,看寅收起笔套,背起装些衣物的包裹,在秋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硕大的轮毂在雨地里轧出两行深深的泥沟,我跟在车后一路狂奔,却终究失去了寅的踪影。

那几日便混混耗耗。寅在家时,除了偶尔随寅夜闯佛堂盗烛,我不曾离得院门。寅不在家,我连书柜也懒得呆了,常常像一个孤魂,在园外游荡,饿了,食点腐尸裹餐,累了,随便找个树叶躺下,直到晨日把我灼醒。我终于体会到寅鳏居的痛苦,我尚有寅的陪伴,寅可知世间有我。

这夜,我爬上坞间最高的桃树,呆在枝头,想借着月光眺望寅回来的方向,忽闻枝叶间嗡嗡作响,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硕大的细腰黄蜂,与其他黄蜂不同,眉间隐约一个隶写的“王”字。我顿时头部发麻,按说黄蜂蟑螂,一个居于地上,一个旋于林间,本不相干,但我知晓此虫狠毒,为哺育幼子,常拿我等小虫以毒液桎梏,并产卵其中,幼子以我等为食,直至成年飞出,而我等尚有气息,其残忍程度虽人类剐刑不能比也。

那黄蜂也发现了我,便振翅飞来,眼露凶光。我短翅难飞,六腿发抖,簌的从枝头跌落在地。未等我起身,细腰黄蜂已盘旋我头。我知大劫难逃,不禁神色黯然,复眼叹道:寅啊,早知那日之别便是永恒,我倒不如随你而去,即使死在你掌下,也不枉我度此虫生。

按说,我与黄蜂虽都为复眼,但语言编码有别,不能交流,谁知那黄蜂竟已看懂我语,问道:“你说那人可是自号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

我虽惊讶,也不愿与其多语:“是又怎样?今命送你口,是我命数,说甚废话,食杀悉便!”

黄蜂笑了,收起翅膀,停在我旁:“我要杀你,自不费事,不过遇到我,算你造化。”

我倒奇怪起来:“这是哪门子造化?”

“我来问你,你一只蟑螂,不在箱底墙缝呆着,爬到树上何为?”

我见那黄蜂杀气渐消,便答道:“无事闲逛,有何不可?”

“蜚蠊虫豸,我见过兆亿,少有你等伶牙俐齿。我既已诺不再伤你,说来何妨?”

看这黄蜂似通人情,想这多日孤寂,无处诉说,兀自神伤,也便将自己如何认得寅,如何跟其回家,如何日夜相处,一一道来。诉完,郁积多日的闷气忽然消散,顿觉神清气爽。

“也难怪了,我正寻思凭一画像如何辩得,遇见你当是天意。”黄蜂笑道。

“此话怎讲?”我有点不解。

“此乃天机。你自放心离去,如若那厮回来,告知于我便是。”

好不容易逃过鬼门,看到此语,我顾不得答应,飞窜而走。

我以为我逃过一劫,我却不知道危险已一步步靠近寅。倘若早知这一切,我不如当夜命丧蜂口。

这几日倒比平时充实,白天我回到书柜歇息,晚上便爬到树头与那黄蜂为伴。自那日谈话,黄蜂不再多语,我虽然奇怪此黄蜂不似其他黄蜂筑巢生子,单栖树缝之间,每问此事,必毒刺相向,不再敢言。

寅终于回来了。

那日午后,我正酣睡,一阵喇叭铜锣之声,把我惊醒。我跃至窗棂,见得一干人等俱着红边玄衣,拥一花轿正坞前走过,那花轿红顶红幔,周绣丹凤朝阳,四人把抬,分明是迎亲之礼。

轿后所跟之车,甚为眼熟,不正是当日寅离宅所乘?我一阵惊慌,差点掉下窗台。

果然,马车在庭前停下,却听一小厮问道:“先生答应替大人迎亲,怎的这会下车?”

车中楹帘掀起,走出一人应道:“婚事礼数前日已到,如今只剩下繁文缛节的过场,这里路旅途劳顿,这身老骨头倒似散了架,疲惫之容怕也坏了这喜气,你等径自去了就行。”这车上之人正是我朝思暮想、梦莹魂牵的寅。虽说换了青绸襕衫,头上四方平巾也改了金陵云锦小帕,但风流气质依然如初。

那小厮面露异色,为难道:“小的回去如何向大人交代?”

“尽管如实相告,且何大人人逢喜事,自不会计较。你且随我来,虽前日作画几幅,但有酬劳,不算馈赠。待我做的一诗,烦请带回,权当贺喜。”

那小厮只得帮寅取了包裹、箱笼,随寅开了院门,进的庭内。

前面花轿见寅下车,也在原地驻扎,锣鼓乐声倒不稍息,一时引来众人围观,倒似桃坞今日有女出阁。

“你且帮我磨墨,待我写来与你。”

我忙跳至窗台下的书桌,痴痴的等寅来看我,不料寅并不待见,拿鸡毛掸子将我连同尘土悉数拂去。我虽委屈,仍不忍离去,又跳至青花笔筒后,但看寅作甚妙句。

那小厮未做过此等细活,砚台摔落几次,寅不禁怨道:“倘似秋香在此,我又岂能看你笨拙?”遂叹口气,铺纸落笔,云:“我画姑苏寒山寺,爱晚亭边客船希。秋月还需一季起,香火佛前行好事。”我本来眼细,横眼一看,句首竟是“我爱秋香”,莫不是何知县迎娶之人乃张家妮子?

原来,秋香随寅去吴宅伺画,与何知县相处甚投,知县托寅问询秋香之意,这妮子见何知县虽近花甲,但接物大方,又是官宦人家,其余四房也尚算慈和,自然同意,于是便在前日备了聘礼,挑今日之吉日迎娶。

想必每年的捐税都已免了吧!我暗暗思度。

半晚时分,那花轿吹吹打打,又从坞前经过,忽然冒出一只细腰黄蜂,便要往花轿中钻,唬得一干人等放袖驱逐,慌成一片。那几个轿夫也不顾颠簸,一路狂奔,似逃难般离去。据说秋香躲在轿内,当是压街(颠轿),不敢作声,却吐得满轿污秽。寅躲门后,看得清楚,也不禁拍手叫好,自言道:“这老牛嫩草,也惹了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