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翻墙出去了。
“要烧掉么?”姜曲拍了拍树干,那树皮冰凉冰凉还有些湿,就像树是活的,有呼吸有心跳,硬生生被吓出的冷汗那般。
司马鹿鸣道,“阴阳相隔,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在阳间逗留并不是最终的归宿。”
长生想着这帝都厉害的高人特别多,就连街边摆摊给人解签的人看起来都像是藏龙卧虎。虽姜曲说十个里头有九个是骗无知妇孺的,但至少还剩下一个是真才实学,换今日换做是他们,未必能这样耐心的劝告。
树后走出一妇人,已经卸掉脸上的胭脂,换了衣裙。长生认出她就是方才台上的花旦。三十来岁的年纪,裙布钗荆面容端庄俏丽,她躲在树荫下,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的痕,像是被勒的。
姜曲一见是女的,态度立马就转了,轻声细语的道,“不知夫人芳名家住何处,这样年轻就玉碎香消真是天妒红颜,你徘徊人世寄宿于槐树之中,若是有难言之隐可告诉我,我定当为你传达,让你家人做场法事让你超度。”
那妇人朝他们欠了欠身,动作很是端庄高雅,她道,“我见三位是好人才敢出来与你们相见。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不是我们想做游魂野鬼,而是满身的委屈怨气无处可消,去了地府也是要打入地狱直到怨气散尽才能投胎的。与其在地府受苦,不如停留在人间,槐树的阴气可以滋养我们,魂魄可以散得慢些,所以求你们千万不要烧掉这棵槐树。”
姜曲道,“我听说这里以前住进了一个戏班,一夜之间人都消失了,你们是戏班的?冤死的?”
那妇人点头,“是被人杀害的。”
司马鹿鸣道,“那总该有尸首。”
纤纤玉指指向姜曲站的位置,“就在这位公子脚下。”
“不是吧。”姜曲立马将脚挪开,退了好几步,踩人尸首上会倒霉的。
长生方才没仔细数有多少鬼魂,估摸算了一下好像是七张桌子,每张桌子坐五个或六个人,应该也能对的上失踪的人数了,孙三说是不见了的三十来人。
全部埋在地下?这么多具尸首,一个晚上就埋好了?那棵槐树吸收尸体的阴气,好久没人来施肥浇水,它却是营养足够开得茂盛。
妇人哀求道,“他们都想回家,奈何尸骨埋在这解脱不了,几位可否行行好,将他们的尸首挖出运回家乡安葬让他们落叶归根。”
姜曲道,“若你们都是被人杀害的,可就不能随随便便想挖就挖想埋就埋了,得要先报官,由官府查证过后准许将你们的尸体运回家乡才能走。你们死得冤枉,难道不想报仇将凶徒绳之于法?”
妇人喃道,“报官。”
这出了人命,还是这么多条人命,当然是要报官,姜曲道,“你还记得凶手是谁长什么样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击鼓鸣冤。”
这案子可跟孙三行窃未遂不同,告到官府,盗窃最多也就是打板子罚银子,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就算是官府一贯大事化小的做派,也压不下去。
妇人想了想,“能给我纸笔么?”
他们把院子找了遍,没找到纸笔,姜曲让长生和司马鹿鸣等着,他出去买。司马鹿鸣道,“你们可还有在世的亲人?一一出来说个明白,父母兄弟的名字,家住何处。若是惊动官府,定是要传唤死者家属。”
姜曲买回笔墨纸砚,魂魄一个一个排队上前报上名字籍贯,他一一记下越详细越好,居然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张纸。最后轮到那妇人,她只报了一个名字,“奴家叫王露沾。”
姜曲等着,等她自动报上其他的信息,却不再见她说话了,他问,“亲戚朋友呢?”
“没有。”
就算是孤儿,一个亲人没有也该有朋友吧,哪怕孤僻当真是连朋友都没有,那熟人呢?邻居,认识的小摊小贩也得,姜曲打量着,见她低眉顺眼柔弱顺从,“夫人,我们有心帮你们也要你们配合,才能为你们昭雪冤情。”
王露沾似难以启齿,想了想还是柔声道,“人都死了,留着名节也没什么用处,公子问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我原也是官家小姐,十四岁时爹娘做主许配给了门当户对一户姓陈的人家,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只过了两年我就跟府里一名厨子跑了,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夫家将我休离,爹娘也和我断了关系,我有一个孩子,但想来他也不会认我了。”
姜曲闻言怜香惜玉倒不好再追问,这样难堪的事换谁都不想提起的,简直就是将伤口的疤撕开的疼。司马鹿鸣问,“那个厨子呢?”
姜曲低声道,“你怎么能这么直接。”至少该拐弯抹角的,先从今日风和日丽的天气开始说,再说饮食风俗最后才问那个厨子。
王露沾道,“他走了,我有眼无珠怪不得他人。骗光了我的积蓄把我卖进了青楼。后来遇上了戏班的班主,他可怜我帮我赎了身,让我跟着他学唱戏,倒也有了几年不错的日子。”她看向那弹琵琶的乐师。
姜曲道,“他是班主?难怪,乐声里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王露沾惨笑道,“公子也是知音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朋友也都跟我一样成了无家可归的亡魂。我生前给他们带去了耻辱,至少死后给他们留下一点颜面。”
姜曲叹气,在她名字旁边写下不详两个字,他把纸折好。
王露沾请求,“我死前将家传的砗磲珠子吞下,若是尸身到了官府,恐会被衙门里的人贪污了去。几位能不能把我的尸体挖出来取出珠子。”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被埋在哪个位置。
他们把土翻开,除王露沾死去多时死而不腐外,剩下的其他尸体都腐烂了。长生见她喉咙那散着光想伸手碰触,姜曲道,“仵作验尸都不敢直接碰触尸身。”他朝尸体恭敬的念了一小段经文。
姜曲扯住衣袖隔着布料打开王露沾的嘴,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伸手扣,一颗珠子滚了出来。长生道,“好像玉。”
姜曲捡起珠子,王露沾的身体立马就腐烂了,散发出恶臭引来了苍蝇,“这不是玉,叫砗磲,金刚经中把砗磲归为佛教七宝之一,跟玉一样人养它它养人。陈夫人说是家传的,那应该长辈传后辈,一代传给一代养它养了许久了吧。”姜曲回头,王露沾不见了,他以为王露沾又是飘去了哪,唤道,“陈夫人。”
长生道,“在你身后,夫人说她被夫家休离,不用用陈这个夫姓了,让我们喊她王夫人。”
姜曲转身并未见到王露沾,意识到可能是这颗砗磲的作用。他方才还想着既然都不是厉鬼,而他们又能看到是不是本事长进了。
长生道,“王夫人让我们把珠子给她的儿子,她儿子叫槎浩。”
姜曲道,“她说夫家姓陈,门当户对也就是为官的,回去让我姐帮忙就得了。她常帮我爹应酬,认识不少人,”姜曲把写满怨曲的二十张纸卷起来,“先去官府再说。”
司马鹿鸣问,“你真要击鼓,若是问你如何得知的,你怎么作答,回答是见鬼?”怕到了公堂也难让人取信,反倒会问他们有没有证据,如何知道尸体埋在哪。对一般人而言怪力乱神之事本来就是匪夷所思的,他们若是实话实说怕反而惹祸上身。
姜曲拿起笔沾了墨,将状纸加工了下,拿他的话将这叫文字修饰,写得比窦娥冤还苦情六月飞霜的才好,“当然不会,击了鼓人来了我就跑,这叠状纸搁地上,用锭银子压着,他们会收进去的。我这叫匿名行善。”
他们把王露沾的尸体埋回去。
为求醒目,去衙门之前还特意又去钱庄换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姜曲趁着衙门门外没有衙差,官场之中总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玩忽职守大白日偷懒的都有,衙门外没人守着姜曲倒是见怪不怪了,他用力的敲了一下衙门外的鸣冤鼓就跑。
三人躲着,见出来的衙差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把元宝收入囊中后,把状纸拿进去了。姜曲道得了,总要给一些时间让官府查证,若到了明日还压着不处理,他就一串糖葫芦收买一个小孩子,编个顺口溜让他们在城里到处唱。
只要弄得人尽皆知了,就算想怠惰也不得了。
王露沾藏在砗磲珠子里,他们也没注意,都以为她还留在院里,等冤情昭雪。是回到了姜府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把她拦下,她从砗磲珠子里弹了出来滚到日头下这么一晒,浑身生了烟像着火了那样。
长生扯住长袖挡着把她送到阴影下才没魂飞魄散,“王夫人,你怎么跟过来了,现在可是白天,太危险了。”
王露沾脸上被烧掉了一块皮,她紧张的用手捂着,“我想见见我的儿子,我怕我留在阳间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帝都城里几乎每一户人家家门都贴着门神像,要不然就是有石兽镇宅,我进不去。”
长生道,“原来你儿子在帝都,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姜曲方才还想着要不要求姜离走一趟户部查官籍,如果人在帝都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能尽快将珠子送到她儿子手里,了却她的心愿。
“我想见他,想知道他现在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我又怕见她,我怕他听到我的消息脸上会是痛恨厌恶。”
长生想王露沾是在儿子很小的时候离开的,现在估计人站她对面她也未必认得。
司马鹿鸣对长生道,“她跟过来了?师姐,你让她回去等。”
王露沾是想跟着他们去,不想只是干等,长生不懂怎么拒绝,就把司马鹿鸣的话重复了一遍劝她回院子,可怎么劝都没用。“王夫人不愿意,她想跟着我们去。”
司马鹿鸣严肃道,“不可以,她是鬼。她在凡间逗留已经是扰乱了阴阳,她硬是跟着我们与我们与她都是无益,人的阳气会损她的阴气,她的阴气也会伤人。难道只顾自己就不顾别人么。”
“你也不用这样强硬,有话好好说。”姜曲看不到王露沾,但想着换谁听到司马鹿鸣的话想死的心都会有了,“王夫人你还是先回去吧,等找到你儿子,我会让他到衙门去领回你的尸首安葬的。你这样走动也危险,要遇见人家门口贴着钟馗像的怎么办。”这帝都屋舍整齐店铺林立,沿着檐下的阴影应该能回去。
王露沾一脸的难过,钻进了阴影里。
姜府的门打开了,几个捕快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位年纪很轻,看着和长生他们差不多,墨绿的衣服腰上挂了大刀,他手扶在刀身上,腰带上吊着腰牌,光是看那腰牌就觉得莫名的神气。长生想着不知那是不是黄金做的。
跟在最后的两个捕快盯着长生,没注意前边是台阶直接滚下去了。领头的瞪了他们一眼,并不想在外教训下属,只道了一句回去领罚。那领头的斜眼睨着长生,长生闻见很浓的盐水味。
姜府的小厮抱了一罐盐出来撒,姜曲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厮似故意要让那几个捕快听到,大声的回道,“小姐让小的做的,说是瘟神进了门,晦气,让我撒盐赶瘟神。”
那群捕快走了。
姜曲进了厅里就见姜离在发脾气踩纸,他还想着哄姜离帮忙,因她人脉广,便抱住姜离的胳膊道,“哪一个不长眼惹七姐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我给你报仇。”
姜离指着大门骂,“你回来时没看到那群王八羔子么,气死我了!说在搜捕鸡毛大盗,还说什么看到白影进了我们家要搜。我本来不许的,娘却让放他们进来,到处翻到处找,搜到爹娘院里不单只还连茅房都没放过,他以为我们家是贼窝么。”
姜曲笑道,“姐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为什么不能一般见识,爹是朝廷命官,府邸哪能说搜就搜的,定是见他现在卸了官职欺负到头上来了,不收拾他们,当真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她吩咐总管备轿,要去衙门一趟,姜曲知她是要去告状的。
姜曲道,“爹身体已经好了,过几日就能回司天监,你还怕那些势利眼不备上厚礼登门赔不是么,与其你去不如等他们来才更有面子。姐,我这有件事求你帮忙的,帮了,这可是积德积福的事。”
姜离拧着他耳朵道,“你可别回来就给我惹祸,我们家正是多事之秋,爹娘没工夫管你,还有我。”
“不是。”姜曲把王露沾的事从头到尾的说了。
姜离让人去衙门打听消息,且叮嘱道,“这事你们帮到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往后不要插手了。人鬼挨近了不好,你们是修道之人,这点我也不用多说,我就怕你们三个心软。”
姜弦月的身体好了,酉时还吃来跟他们一块吃晚上,姜离让人去准备了香烛白米和酒,夜里要做法用的。姜弦月喉咙里塞的不是阳间的东西,所以大夫查不出病症也取不出来,得要做法招阴魂来取。姜离让人拿了两块红布去把门口的石狮子的眼蒙住。
吃了晚膳就赶长生他们去睡了,说这场面小孩子不能看。
一整日没见影子的重明正挨着她房间的门,手里抛着东西。司马鹿鸣摸了荷包,砗磲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偷走的。
长生去抢了回来,“这个你不能吃。”她检查着,担心重明会不会咬了一半来吃,还好,还好是完整的圆状。
重明也不晓得从哪拿出一根牙签,剔着牙,一挑牙缝里就飞出珍珠片,他打了个饱咳,心情很好连话都长了,“死人的臭味,你就算让我吃,我也要扔它进酒里泡上三日三夜才能下咽。”
重明回房,走了两步停下转身笑问,“你就没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难道是说她身上有臭味?她举起手来闻了闻,好像是该洗澡了……
前院的铃声不停的飘进来,夜里摇铃是引魂的,窗门紧闭,一道黑影在外晃过,长生已经能很淡定了。她吹熄了蜡烛,脱了鞋袜上床,脸对着窗,树影婆娑映在窗纸上,那黑影一直在她窗外徘徊。
长生道,“你是姜叔叔请来的么,他们在前院。”
她翻了个身,见到王露沾坐在她枕头边上。
“对不起。”王露沾说着化作一股青烟伴着她的呼吸进了她的身体里,长生手脚一瞬就沉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被上身了。
王露沾道,“我只借用姑娘一日,求姑娘你可怜可怜我。”
长生还是有意识的,只是身体的控制权没有了而已。
她看到了王露沾一些记忆。有成亲生子的,有她和人跑那日,那时她的儿子还很小,以为她是要上街玩,一直求她带上他,伸着手讨抱的。还有她被那人卖进青楼里,看着那人和**交易着银票,将她像货物一样的买卖山盟海誓都破碎了的。
她看了一夜,直到姜府的丫鬟来喊她去用早膳她才知道天亮了。她坐起身,正确来说应该说是王露沾坐起身。
司马鹿鸣和姜曲已经是早早起来练完剑沐浴更衣过了,坐着等人齐了才起筷,姜曲道,“长生,今天怎么起这么迟。”
长生坐下。
姜离道,“偶尔睡个懒觉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长生是姑娘,睡足了睡够了,精神好了皮肤才能好。”下人抱了一桶粥上来,平时长生早就一只手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现在却没有动作。
姜曲关心道,“你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长生问道,“槎浩找到了么?”
姜离把肉包子都挪到长生跟前,“槎浩?”
姜曲提醒道,“就是昨日我让姐你帮我查的那个人。”
姜离道,“那个姓陈的?我让人查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冤家路窄,你们昨日也见过的。我本来还想着去衙门告他一状,知道他身世后倒觉得算了,得饶人处就饶人吧。”
司马鹿鸣反应最快,“是那个捕快?”
就是那捕快,“陈家那一家子还真是乱七八糟的,王露沾跟府里的厨子逃了以后,陈槎浩的爹又娶了王露沾的三妹做正室。这陈家的祖坟风水不太好,估计祖上做了什么缺德事,没过两年,他那后娘又跟衙门的师爷勾搭上了,师爷告发陈家霸占农户耕地修建祖坟,上头的追究下来陈槎浩的爹官就丢了,受不住打击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死了。爹娘没了,就被送去了祖父家,但估计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是冷暖自知吧,他十二岁就出来自食其力了。”
姜曲道,“这么一听,他还真是挺惨的,所以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像根草。”他见长生泪珠子突然像断了线一样一直落,“你怎么了?”
长生抹泪,“只是觉得他可怜,是他娘对不起他,若不是在他那么小就抛弃了他,至少到最后还有娘亲可以依靠,不至于这么小尝尽人情冷暖,他一定因为他娘被人笑话了吧。”
姜曲道,“你今日还真是格外的多愁善感。”是不是饿肚子饿过了头,才反常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既然知道槎浩的下落,现在立马去找他吧。”粥和馒头她是一口没吃的,姜曲便肯定她真是不对劲了,她是吃饭大过天的,一桶粥,十个馒头,吃少一口都要觉得手脚无力的。
姜离拉住长生,“你这么急做什么,他又不会跑。乖,你就算是胃口不好,至少吃一碗粥五个馒头。”
下人改盛了一碗粥水,长生拿起一只勺子,还翘着兰花指,一小口一小口斯斯文文的吃。姜离低声朝弟弟问,“我是不是应该请大夫。”
司马鹿鸣试探道,“师姐,你还记不记得师父喜欢喝什么酒?”
长生道,“我一时想不起来,可能因为这几日太累了,记性也就有些差了。”
姜曲道,“你若不记得师叔喜欢喝什么酒,那山上你最怕的是谁应该记得吧。她罚了你好几次,罚过跪也罚过写字。”
长生低头想着,“我最怕的自然是师父,他罚我也是为了我好。”
真的不是长生。
姜曲背过手画了符,拿起一个馒头递过去给她,笑道,“长生,你是不是没睡好,看起来很没精神。你以前跟我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早上是最重要的,早饭一定要吃好,不然就没有力气干活了。”
长生伸手去拿,被姜曲一把拉住了手,将符印在她额头上。长生惨叫想挣扎,司马鹿鸣一脚踢掉她椅子的四条腿,将她摁在地上,姜离去找了双红筷子,这招对付鬼上身最有效了,抓过长生右手夹她手指。
王露沾终于从长生身上出来,长生喊得撼天震地,差点没把他们耳朵喊聋,“好疼!”
姜离去摸了桌子底下摸出一块八卦镜往房里照,“若是昨夜请来的客人已经是用三牲三香祭过,算是答谢了。从哪里来的就该回哪里去,你硬是留下来还附在人的身上可就坏了规矩了。”
王露沾以袖遮目,不敢看八卦镜,她从门缝中钻了出去。长生道,“是王夫人。”
姜离骂道,“你们帮了她,她却上你的身损你的阳气,真是恩将仇报,看我逮到她不把她打得灰飞烟灭。”
长生吹着手指,她已经被人夹过两次手了,还是两次都是夹同一根手指,她能不能说一下下次还要夹她的拇指的话,拇指比较粗可能没那么疼,“她是想上我身去看她儿子。”
姜离心中涌起同情,知王露沾无心害人有心要放她一马了,但嘴上还是道,“那也不该上你身,最多找到以后我下手轻点,不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就是了。”
说是要找,但其实只有长生能看到鬼,姜曲本来想借点清明时分的露水来用,就上回他和幼昭**时抹眼皮能通阴阳的好东西,但姜离不许,“那东西有多珍贵,一年之中唯有一日还要挑着时辰采集,哪能让你浪费。”
“可我们看不到不好找。”他当然也是知道珍贵,才想着偷偷留下两滴。
“长生看得到就行了,就你话多。这鬼怕光,只管往阴暗的地方找,不过这也是她没上人身的情况,上了身了,就等于裹了皮囊全身穿了衣服那样就不怕日晒了。”
司马鹿鸣问,“那如果她出去了呢?”
姜离十分肯定的说道,“她出不去的,我爹设了法界,宅院又有石狮看护,进来难出去也难,但估计是昨晚趁着我爹做法混进来了。”
姜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上了其他人的身,连长生都察觉不到怎么办?”就像方才,是因为他们太清楚长生的性情才看出了异常,王露沾若是附身在家丁或者丫鬟身上,可就不好辨认了。尤其她有了提防更是会尽可能的伪装。
那就只能用另外一个办法了,还能怎么办,姜离道,“那我会把府里所有人招到院子里让他们晒着太阳,逐一用筷子夹他们的手。”
“你刚不是还说不会要她灰飞烟灭么。”姜曲道,“这方法似乎狠了点。”这么一夹不就滚到太阳底下了么。
“我是同情她,但她有孩子,别人就没有爹娘孩子了么。长生身体好才没事,她要是挑了个体弱的上身那人说不定就要归西,她要是执迷不悟,我只能是痛下狠手。”
鬼能化成烟钻进缝里钻进洞里都得,要找到也是不容易的何况姜府还不小。
重明开门又要出府找吃的,这帝都简直都是用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堆砌成的,走三步就是赌场,五步就是青楼,都是烧钱的地方,这种地方最是有钱人爱去的,很是合他口味,他打算在去昆仑山之前彻底的放纵享受一番。
司马鹿鸣和姜曲正在搜房间,长生则趴在房外半眯着眼在找墙上有没有缝隙,重明用脚尖踢了她一下,他骂她傻,她是想名副其实的傻给他看了是吧。“你要想趴着,回你房外趴着去。别在这像条狗一样的堵我的路。”
长生想着重明有驱鬼的功效,简直就跟艾草驱蜈蚣虫子一样的厉害,说不定能用他来排查,“重明,你有没有看到王……”
重明回道,“没见。”他抢了她的布袋,他需要储备粮食,是该带些工具出门的。
“我还没说完。”她还没形容王夫人的相貌给他听。
重明不耐烦道,“你说不说完我都没见过。”
“你不是应该能驱赶魑魅魍魉的么?卦燎就能。”
重明见她拿他和卦燎比较,怒目道,“我收了气息,就算是神仙站在跟前也察觉不出我不是人,你以为这样的本事谁都能有么。”
“我只是随口说的而已,你别在意。”她继续趴下来找缝。
重明走了两步,心里的气还是不顺,他可是重明鸟,她却拿他跟那个五百年道行都没到的还在包尿布的小鬼比较,重明又折回去依旧是用脚尖踢她手,“那边。”
“啊?”
重明吼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边!”
长生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说王露沾。按着他指的方向去找。果真,王露沾上了另一个丫鬟的身,那丫鬟经过长生身边时照府里的规矩朝客人欠了欠身,然后朝门口的方向走尝试出去。
长生拉住她道,“离姐姐说了,你出不去的。你上了她的身,她的身体会虚弱,会生病,她可能也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养育,她如果出了事,她的孩子就会像你的孩子那样无依无靠了。”
“我只是想借用一副躯壳一日,我想抱抱他。”
姜离放轻了脚步朝长生靠近,只是鬼五感太敏锐一下就发现了。
长生摇头想劝她打消念头,“你就算上了其他人的身,他也认不得你了,你要上去抱他,他要不就把你当成疯子,要不就当你是非礼。就算你真的了却了心愿,可你让这位姑娘怎么活。明明没做的事,别人却当是她做了。她要是想不开,怕是想死的心都会有了。”
王露沾道,“我并非有心害人。”
长生点头,“我知道。我义父还有师父都说过,若是人做错了事情,总是要遭报应,但这报应并不一定是落在他的身上,有可能是报应在他的父母妻儿身上。”
王露沾终是被她说服了,长生自己也知自己口才根本就不好,让王露沾心中动摇的就是她那句报应,是为了陈槎浩才改主意的。王露沾一离身,那丫鬟没了意识身子一下就瘫软了,好在长生将她抱住。
姜离手里还抓着红筷子,匆匆赶了过来,道长生怎么走也不告知他们一声让他们好找,长生道,“王夫人在这,她应该不会再附在人身上了。”
姜离摸摸她的头夸赞道,“你一个人就处理了?真是了不起,比姜曲还了不起。”
长生帮王露沾求情道,“离姐姐,你能不能放王夫人出去见她的儿子?”毕竟是悬崖勒马了,也没给自己酿下什么苦果,她若不是一定要坚持真实的碰触到他的儿子,找把遮阳的纸伞让她躲在伞里头带着她到陈槎浩那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的。
姜离想姜府可不能养鬼,不能沾染这种方术。所以只有两个选择,要不送走,要不只能处理掉。但她估计也是下不了狠心,姜离说了条件。
“我可以放她出去,但她必须答应我,见过人以后立马就去地府。”人死了留恋的欲望太强烈就会徘徊于人世,鬼是人变的,所以人大多贪婪鬼也是如此。她就怕王露沾的欲望膨胀,到时候见了还不满足,她就会想一直留在陈槎浩的身边。
王露沾着急道,“我答应,只要能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
长生转达道,“王夫人答应了。”
姜离指着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希望你说到也能做到。”
姜离按照昨夜招魂的方法,让人将石狮子眼睛蒙住,让他们走大门。她本来也想着跟去的,却是有个丫鬟跑来说是佃农的租子收上来了,等着她去主持大局对过数目再入库,姜离道,“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对么。”
丫鬟道,“总管说急,税还没报上。”
姜曲道,“只是送她去见她的儿子,也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我们自己去就得了。”
姜离喊了四个家丁跟着他们,姜曲抗议,却还是被她的强势压得没了声。姜离道,“我今日给你算过,你是要惹麻烦的,所以才想跟着你。但临时出这事,估计是提醒我该是你们几个遇上的避不开躲不过。你是木命,我挑的这四个都是水命的跟着你们,帮扶一下你今日的运势。今日见着火命的记得避开些。”
姜离往库房去,姜曲想着怎么避?总不能逢人就问你出声的时辰吧。长生道,“离姐姐身边的丫鬟好像换了。”
姜曲对府中女眷的变化尤为敏感,早就发现了,意味深长道,“是变了,可能不适合再留我姐那了。”
长生问,“我们是要去陈槎浩的家找他么?”
姜曲道,“七姐早把他行踪全查得清楚,他日日都是刚到辰时时要去西街那家酒楼,就是我七姐介绍的那家外族人开的酒楼买酒,我们去守株待兔就得了。”
手里的雨伞鼓起一块,长生安抚道,“你别心急,会让你见到的。”
姜曲只知道那家酒楼在西街,但具体哪一个位置不知,他们一路问着街边的小贩,好在那酒楼十分出名,据说很多达官贵人也爱到这家店铺吃东西,所以还算是容易的就找到了地方。
只是来的好像有些迟了,酒楼的门口已经排满了长龙。司马鹿鸣抬眼看了招牌,金斗楼。姜曲笑道,“这名字有意思。”
司马鹿鸣看来这名字很是俗气,“日进金斗,还能有什么意思。”
姜曲道,“做生意的哪一个不想盈利,你们家开当铺开绸缎铺的也想赚银子吧,但哪一个像这家酒楼的主人这么坦白的,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就是想日进金斗。这招牌怕是整个帝都只有这一家敢用了。没有些真材实料的本事,那些附庸风雅的王孙公子光是看到名字就不会进去光顾了。”
长生奇怪道,“为什么?招牌和饭菜好不好吃难道之间是有什么关系的?”
姜曲笑,其实他也不知招牌和菜肴有什么关系,但帝都大多数有权有钱的人就是这么矫情,连青楼楚馆都为了迎合喜好,取的名字也是风雅仙气。
前头来了一顶轿子,在门口处落了轿,轿夫掀开帘子,里头的贵公子大摇大摆理所当然的站到了第一位。这样明显的插队让后边的大半夜就排队的人可就不乐意了。
那贵公子摆了摆手,下属便开始发银子,很是财大气粗一人一两要堵他们的嘴,被他插了队的统统有份。见有好处刚刚叫嚣的人都纷纷安静了。
姜曲对司马鹿鸣道,“这种花钱的方法我也是头一回见,司马山庄也算是富可敌国,你也不像他这样出手大方,我倒是想见识见识是哪户富贵人家这般招摇。”他张望着,排在最前的是被三娘骂作败家子的那个人。
那公子正得意的笑着,扫了一眼唯利是图屈服于银两之下的人群,他也看到姜曲了,便推开排队的人群身后跟着紧张兮兮,好像生怕人多会出什么意外的仆人要往他们这过来。
姜曲做贼心虚的转身道,“快走。”不知他知不知他们“好心”帮忙收了他几颗棋子,他那时走得匆忙,问遍了白家庄的人也无知晓他的来历的。如果他事后有折回去问,那就会知道是他们拿了。
长生侧头看了看,她不知那公子怎么称呼,倒临时想了一个,“星罗棋布公子。”
姜曲道,“我们得赶紧,躲巷子里。”这是他头一次觉得巷子多也有好处,比如在躲债的时候很是能发挥优势。
长生诚心的道,“三娘让我保管,我却没保管好是我把他的棋子弄丢了,我想向他道歉。”
“这哪里关你什么事,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里,大部分是宋大夫弄不见的,就那么几颗在你手上,你也是为了救宋大夫才掉了的,所以归根结底也是算在宋大夫头上,要道歉也是宋大夫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