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鹿鸣去捡了两根干柴弄了两个火把,虽知道长生夜能视物还是给了她一个且让长生留意脚下。长生点头,帮姜曲照明,让他能看清楚些。她也瞄了一眼罗盘,上面画有很多个圆,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她只能看懂最里面的那层圆,画的好像是先天八卦。
姜曲认真的核对方位,跟着罗盘最中间的指针左挪右挪的。长生眼角扫过一道黑影,起初还以为是守皇陵的士兵卧虎藏龙神出鬼没被逮住了,但再看清楚,那黑影不叫也不动,是尊石像。
姜曲道,“那是翁仲,守墓的能镇邪。”
长生想还真是很多东西都能镇邪,石敢当能镇邪,大公鸡能镇邪,古玉能镇邪,还有这叫翁仲的石像也能镇邪,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竞争激烈的。
姜曲往前走,这邙山远远看着紫气缭绕陡峭悬崖峭壁的,身在其中才发现有许多修好的石道并不危险。姜曲道最初一个决定将皇陵修建在此地的皇帝为了运他生前最爱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运守墓的石像上山,就在邙山南面修了石阶。
而后面的几代皇帝陪葬更多,也不知是否是为了显摆自身功勋卓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修建的皇陵规模更浩大,陪葬也更是丰富,原来的那条石阶已经满足不了运送修皇陵的石料的要求,又再东南又修了一条更宽的石梯。
司马鹿鸣皱眉,“劳民伤财。”
姜曲道,“会这么想的通常都是平民百姓,皇上才不会想这是不是劳民伤财呢。只管这墓修得好不好,是不是能保万世基业。只是修石阶算是好了,帝王的皇陵和普通人的坟不同,一定要依山傍水。之前就引了江河绕过邙山,成脚蹬江河之势。邙山上唯一的湖也是人造的,光是处理那挖出来的土,听说只能是靠着工匠担着从石阶下去堆在山脚,活活累死的不知多少个。”
司马鹿鸣道,“人死也不过是三尺地。”
姜曲可不认同,“也不能这么说,别说皇上了,就算是一般的富贾,给自己挑坟地也有各种讲究吧,总不会随意的裹了草席找个坑就埋了的。说句大吉大利的话,难道你们司马家就不讲究。”
不讲究的那是穷苦人家,想讲究也没那个条件能支持。风俗便是这样了,生和死同样都是大事,富贵人家若真像穷苦人家那般处理丧事,定是要惹闲话的,不是说薄情薄义说不孝,便是说抠门一毛不拔。
司马鹿鸣道,“我若有一日死了,焚了将骨灰撒于天地之间就是了。”
长生呸呸呸,代替司马鹿鸣吐了三次口水,最忌讳这样不吉利的话了,还是在皇陵说,她双手合十朝着老天拜,东南西北四方都拜了,“小孩子不懂事,老天爷莫怪,莫怪,坏的不灵好的灵。”
姜曲笑道,“你可别说错话了,你看把长生吓得。”生养死葬风俗就是如此了,并非一朝一夕能改的。
长生拜了很久,不停重复着坏的不灵好的灵,很是紧张。姜曲道,“话说三遍就可以了,老天爷一定听到了。何况你看鹿鸣那样貌也不似命短的,就算偶尔说几句不吉利的话,也不会就真不吉利了。”
长生道,“以前一说错什么话,村里的大婶就让我吐口水重新说,我习惯了,一直吐一直吐,吐到了这个年岁,改也改不了。”她现在也知命运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就转变,但说了那些不好的话,她心里还是会有疙瘩,吐了口水以后才能全身心的舒服。
这真是一种要不得的习惯的,就像狗,你让它抬手再给块肉吃,久而久之,它就以为抬手才能有肉吃。而她则是习惯性的认为吐了口水,上一句话才能不作数。
长生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吐口水?”之前师父说了些死啊病啊的话,她也是吐口水帮师父重说的,但师父说她是姑娘家,在人前这般实在不文雅。
姜曲道,“没事,当灌溉草木。”长得好的姑娘别说吐口水了,吐痰都是好看的。“可见习惯的重要了。都习惯了死葬的隆重其事,尤其是皇室更是有一套礼法。你要让皇上去改了这样的习惯,学平民百姓那般三尺的坟,那也是闭门造车。”
长生不解,“坟墓建得好真的能让子孙都有好运么?可是神仙都说凡人一切是注定的,皇帝也是凡人,那他的生死不是也是注定的么,子孙后代的命运不也是注定的么,那跟坟墓有什么关系?”
风水是一门很高深莫测的学问,她对此并无异议且深信不疑了的,就是对风水和天命的因果从属关系有些混淆。
姜曲微笑,一部分人认命,一部分人认为人定胜天,这风水墓穴确实能改运,但天下大势要是起了风云变化,挡都挡不住的。
何况天子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凡人,“长生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见地。其实只要是人都要死的,但有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死和毫无恐惧平静安详的死。我们除了帮人趋吉避凶排忧解难,还有一项本事是连御医都做不到的,就是治心病。你想这人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定是身边至亲之人,但我们要是告诉他你这么做可让亲人衣食无缺,他是不是就能走的安心些。”
长生衷佩服道,“真是了不起。”
司马鹿鸣瞪姜曲,他花言巧语倒是把最关键的糊弄过去了,“你还要更无耻些么。”
姜曲自豪道,“无耻的是他朝选皇陵风**位的人,开山填海焚林移屋,害了不计其数人命,我们姜家有良心多了。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一草一木大致都是没有改动的,为国库省下不少银两。”
长生又见了一尊翁仲像,她数了一下,总共十八对。姜曲道往前走更多各为其主,还有其他飞禽走兽,狮子凤凰麒麟,都是能彰显天家气派的珍禽异兽的石像。
司马鹿鸣不想催他,却又不得不催,“你要快点。”即便是他们运气好遇不上守墓的士兵,天亮后总是不好行动的。
姜曲道,“我已经在尽量快了。”
司马鹿鸣道,“你只有嘴皮子快,废话多。”
姜曲挑挑眉,指了指前方,“该你找到的总会找到的。”姜曲看着罗盘道,“北边头枕着邙山,南边脚踏着江河,山为阳水为阴,一高一低一阴一阳。这邙山宛如一条飞龙,成堑千里起伏有致,这位置就是画龙点睛之处,积聚灵气。”
姜曲说了一堆长生听不明白的,她只懂得一点,这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司马鹿鸣道,“有人。”
长生弄熄了火把,躲到那些石像后边,想着若是守墓的士兵巡逻,估计也就马马虎虎的看一眼就走,不出声就得。
长生捂住自己的嘴,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探头看。见七人御剑而来,夜风中传来的驼铃声回荡着清脆得叫人熟悉,那七人最前边的两位,一位是药愚道人,另一位不认识,但那人腰间挂着铃铛和韩凤生的铃铛很像,就是五颜六色的不似韩凤生的铃铛只有一种银白色。蓝袍蓝靴,身后的缨枪格外的醒目。
悲风入门不久道法还不精通,几次差点要摔下来,都多亏他师兄帮了他,他很是惭愧,更觉得在九宫山弟子面前抬不起脸,便一直低头。
药愚依旧是声如洪钟,“是这么?”
韩凤生道,“是。”
长生盯着韩凤生的脚,见他已是行动自如,手好像也没事了。他上回伤得也不算轻,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好像也没过多久又能跑能跳了。难怪村里的大婶都说年轻就是本钱,真是连伤好的速度都快得特别惊人。
药愚道,“果真是邪气冲天,若不是被凤生看见,怕都不知根源。”他扭头对悲风道,“我和你师兄进去,你留下等。”
悲风不怎么想进去,巴不得留在外头。他记起了将军冢那次,小声劝师父师兄别进去,可惜都不听他的,只让他留在外头接应。
蓝袍男子扔了缨枪过来,就正正插在掩护长生的那块石头旁边,长生盯着枪头的红缨。刀枪剑戟在薛家也都见过的,据说在枪上加缨穗是因为缨穗能吸血,那时长生就想那作用好像跟抹布差不多,可能是怕血留下来,滑了手握不住兵器反倒甩出去。
那人压低了嗓门警告,“出来。”
姜曲怕他伤人,拉着长生站起,笑道,“手下留情,可别错杀了良民。”司马鹿鸣也从石像后面出来。
悲风举起火把,在看清长生他们的脸后,和他师兄都楞了一下,韩凤生也是。认识的聚一块了,都能凑成一桌吃年夜饭了。
药愚意外道,“怎么是你们三。”
姜曲嬉皮笑脸,朝着药愚行礼,药愚道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他身边的就掷枪的那位感觉是不好惹的。姜曲赶紧攀关系,“所以说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上次匆匆一别,药愚道长可是别来无恙,我们师叔还常提起您,说下回再见,定要做几道小菜开上一坛女儿红好好叙叙旧。”
药愚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你们师父呢。”他左看右看不见那邋遢的男人,便吼道,“他去哪了,这般不负责任的把你们扔在这,这是能乱来的地方么。”
长生见药愚一直追寻着弗恃身影,想着这两位长辈虽然一碰头就心平气和不下来,但感情还是真的好的,果真越吵越好的感情也是存在的。她道,“师父不在帝都。”
“他人不在,你们也敢瞎闹。”药愚像赶小鸡那般摆着手,“这不是小孩子能待的,快回去。否则我就代你们师父教训你们。”
司马鹿鸣道,“有人托我们进里头拿东西,我们不能走。”
药愚问,“拿什么?你们别想糊弄我,我虽不是本地人也知道这里是皇陵,只有陪葬的珠宝,你们两谁看了都知非富则贵,难道还惦念死人的东西么。”
姜曲道,“是一位仙人让我们来的,说皇陵中埋了东西,必须取出来。药愚道长不晓得有没有去过帝都,帝都的风水遭了严重破坏,与这邙山的风水是息息相关的,若想要恢复,要把根源找出来,皇陵里的就是根源。”
那蓝衣男子去拔回他的缨枪,“他们三个是谁?”
药愚指了指长生和司马鹿鸣道,“这两个弗恃的弟子。”又指着姜曲道,“这个妙众门下的,这小子贼得很。丫头,你们说的是真的么?”
长生点头,悲风立马要给长生担保,“师父,顾姑娘不会说谎的,她说是那肯定是了。”
药愚骂道,“你这臭小子,刚才倒不见你吱一声,现在废话就多起来了,有你插嘴的份么。”药愚抬脚要踢,悲风喊着师父息怒躲到自家师兄身后了。
姜曲笑道,“我们先来的,若不是遇见几位,想来已经是进去了。初生牛犊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就凭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就来了。到了这里才开始担心这皇陵之中机关重重,就凭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我三天两头就听师叔夸赞药愚道长的本事,说你若是出手他都要甘拜下风的,我见了您,心里才踏实了。”
明知姜曲滑头,说的是假话,弗恃不当着他们面说他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老不死就算客气了,绝不会这般夸他,可药愚听了依然很受用,“我告诉你们,我就算是单手跟他对打我都未必会输。”
姜曲给药愚戴上高帽,“像您这样的高人,就算带上我们几个,遇到再大的危险定也能全身而退,保证我们毫发无伤。”
药愚笑了,捋着胡子道,“那还用说么。”
姜曲慷慨激昂的道,“修道之人当以匡扶正道为己任,现在帝都之中魑魅魍魉横行已是十万火急。这皇陵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的,就算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求药愚道人带我们一同进去,为这正道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长生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激动起来,心中有一团正义之火熊熊燃烧,没想到姜曲的情操这般伟大而高尚,她暗自下了决定从今日起她应当以姜曲作为榜样效仿才对。
药愚道,“虽知道你这小子说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还是被你说动了。得,我也不妨当是帮弗恃指教后辈。”药愚目光炯炯的盯着司马鹿鸣和姜曲这两好苗子,弗恃在时把他当贼防着,不许他接近,现在碍事的人不在了,他倒时能好好观察观察。
姜曲道,“长生,你留下等我们吧。”
长生摇头,拉住了姜曲和司马鹿鸣的袖子,“我要跟你们进去。”
药愚偏心的态度明显得很,嫌弃长生笨手笨脚,一无是处,比悲风拜师学艺早,却是比悲风功力还差,跟进去了也是拖累,“你就跟悲风在这等。”
长生斩钉截铁,“不得,我要进去。”她不松手,姜曲心知比力气,他和司马鹿鸣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长生,来硬的就要做好袖子甚至是整件衣服都不要的打算。
药愚道,“你这丫头,让你在外头等你就在外头等。”
长生固执,“我要进去。”
药愚举手,司马鹿鸣和姜曲要护着长生,悲风已经先扑上去了,抱住药愚的腰道,“师父,顾姑娘是女流之辈,受不得你的打。”
药愚的脸一下就黑了,他不过是想吓一吓那丫头,倒被弟子想成人面兽心了。蓝衣男子不耐烦了,红璎枪敲地道,“你们闹够了没有,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
药愚其实对长生也是没辙的,因她是别派的弟子,要教训自有她师父师伯,怎么排都轮不到他,他这身份总不能跟一个小丫头动手,他气道,“随便你了,真遇什么危险,你也别喊我救自求多福。”
悲风道,“那我也要进去。”
药愚骂道,“你凑什么热闹,我不能动手打玉虚的弟子我还能动手打你。”悲风噤声,躲到他师兄身后再不敢多说一句。一扭头见长生在朝他傻笑,悲风失魂落魄,连药愚打过来也不会躲了。
药愚骂了句丢人现眼,领着弟子和长生他们走了,九宫山也留了一个人守在外。七个人中除了药愚和感觉也是很厉害的那位蓝袍男子,剩下的两个是茅山弟子,三个是从九宫山来。
韩凤生他们走在前头,姜曲小声问,“药愚道人,那位是?”
药愚提醒,“那是九宫山的迟钰长,你们自己注意点。九宫山的规矩对于妖魔向来是宁杀勿纵。有一次迟钰长收妖的时候被弗恃给搅黄了,把那妖怪给放了,从此结下了梁子互看彼此不顺眼。”
姜曲想那方才还特意着重介绍他们和师叔的关系做什么,该不会也是故意的吧,“我怎么觉得师叔在外云游就是到处去结仇。”
药愚道,“弗恃看着疯疯癫癫实则装疯卖傻,吃过他亏的被他占了便宜的多了,没上百也有上千,父债子还,师父债徒弟还。这帝都风云变色,似我们这般赶来降妖除魔的正道人士不少,你们要继续留在帝都,说不准都能遇上。”
长生抓抓头问,“那药愚道人也被师父占过便宜么?”她的本意是如果药愚道人吃过师父的亏上过师父的当,那么她就代师父郑重的道歉,她袋子里有土地婆婆赠给她的腊肠,正好能当赔罪的礼物。
药愚发火道,“什么叫占我便宜,笨嘴笨舌连话都不会说,他能占我便宜么,我用一只手都能和他打得不分高下。”
悲风的师兄笑着小声道,“其实师父除了输给过众妙道人,也输过给弗恃道人。”
别以为压低了声音他就听不到,药愚气愤弟子竟然拆他的台面,吼道,“那是我让他的,我见他醉醺醺的我就算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才手下留情只用了五成功力,被他偷袭得了手他才侥幸赢了。”
长生觉得药愚道人在计较输赢这方面有些像卦燎的孩子心性,卦燎每次和桃子打架,只要打输了就会嚷嚷着是他礼让,就是不愿意认输。
姜曲对悲风的师兄道,“见过不止一面了,却一直未请教。”也算一块打过架的交情,合力抓过重明。
薛怀让的手艺真是天下一绝的,做的假手能以假乱真了,悲风的师兄又是勤加练习,使用起来比原来真的手臂威力还大且又灵活。他抱拳笑道,“廉季。”
姜曲也抱拳,“季师兄。”
韩凤生道,“是这了。”他走到一处,将一根棍子插进土堆里。
姜曲抓了一把泥土检查,明显就是新土被人翻动过的,想着金虹说有人进去埋了东西,便猜想不会是从这里挖进去的吧。“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是有火把看的也不方便,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里有问题。”
韩凤生并不搭理他,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还是廉季道,“韩师弟撞见的,他与钰长道人约在山脚会合,半夜却见有人鬼祟的上了山从这进了皇陵,起初以为是贼人就没理会。他与钰长道人碰面后去了蓬莱一趟,回来时又是遇上我们,师父见邪气冲天,我们才上邙山查看,韩师弟也才想起那日的事,就领我们来了。没想到又见了你们,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了。”
长生张望道,“这里就是皇陵,没有门的么?”
姜曲道,“有门,只是不会光明正大的让你瞧见了,不然不就方便贼人进进出出了么,把先皇的尸首运进去,再由里边把千斤巨石放下等于是把入口堵了。建皇陵这块不是我的专长,我也就略微懂得一些,但里面机关重重我有耳闻。”
姜曲想若是那人真是从这地方进去的,可能洞未必封死,把土刨开,他们要是走运,倒能省下挖坑的功夫了。他只会看风水,对皇陵的机关知之甚少。这肯定也是不能跟外人道的,怕传出去了,那些不怕死的会偷到皇室头上。
他们现在这叫擅闯,得偷偷摸摸,进去再出来也是要把坑填了,能少挖几个就少挖几个,挖多了容易叫人看穿。
迟钰长和药愚在,自然要给长辈颜面,总不能叫他一个小辈发号施令,姜曲问,“要动手么?”
药愚道人道,“不动手让你们跟过来做什么,就让你们傻看着么。”长生卷起袖子要帮忙,药愚嫌她添乱让她到一边去,长生便听话的站到一旁。
姜曲本来想说长生一个能顶他们所有人的干活效率,但见韩凤生和司马鹿鸣已经在挖,又觉得万事都太过依赖长生的神力好像也不太好,便跟着动手,人多力量也大,没一会儿还真挖出个坑来。
韩凤生扔了火把下去,那火把落地才滚了一圈就熄了,但已经足够看清楚底下有多深。因姜曲提示要留意是否有机关,司马鹿鸣还用剑敲打了那洞的两侧,确定不会射出什么暗箭之类的才点了头。
九宫山的人先跳下去了,然后是药愚,药愚嘴上说是不理长生,但下去之前还朝长生恶声恶气道,“跟好,不然丢了就丢了,我可不会去找。”
韩凤生捡了火把重新点亮。姜曲跳了下去,张开双手想接长生来个美人在抱,谁知长生会错了意把羊皮袋子扔下去了,差点没有把姜曲砸死。
“里面装的是什么?”姜曲问。
“水,腊肠,腊豆腐,大饼……”长生一一给他数,姜曲瞠目,她是如何将这些东西都塞进有限的袋子里的,这袋子有够耐用的了,这样撑都不破。
长生把袋子背回身上,见前方有光,奇怪道,“皇陵里也住活人挑灯夜读么?”
姜曲道,“皇陵里哪里会有活人,就算真有活人,也该早早就死了。”
这就是开国那位,也就是金虹说的骗了睚眦的兄弟最后被睚眦弄死了的那位皇上的皇陵。先皇没活到知天命的时候就死了,还以为是因为操劳国事殚精竭虑才会英年早逝。
史书上也是如此记载,说那位先皇仁厚爱民如子,凡事亲力亲为,连着三日三夜批改奏章不眠不休,最后就死在龙椅上了,死时手里还紧紧握着御笔,任太监怎么拔都拔不下来,最后便连着笔一块入土为安了。
所以说史官端的也是朝廷给的饭碗,而这饭碗不是铁的极容易打碎,自然也要看上头面色做人,让写什么就写什么了,给朝廷干活都不容易,相互理解。
这位皇上生前享尽了天下的荣华,死后依旧想把这荣华也带到地下,这地宫仿的就是他生前居住的皇宫所建,寝宫便殿花园城墙全一模一样,也不知这洞是在地宫哪一处的顶上挖的。
药愚道,“要是能活那么久,肯定是妖孽。”
迟钰长往光处走,进了一偏殿。殿里摆放了二十四张书柜堆满了书籍和竹简,那光是从桌上的一盏宫灯发出来的,十分柔和还带了青光,光照人脸上,显得脸都发青了像厉鬼。
廉季道,“这灯莫非是之前有人进来点上的。”
姜曲不敢碰殿内的东西,谁知工匠使的是什么防贼的手段,要是东西都涂毒还是见血封喉的那种,他可不想与先皇为伴。姜曲先是绕着那宫灯打转,然后蹲下来盯着里面的灯油,“这好像是人鱼膏。”
廉季诧异,“就是似人形,长尺余,皮利于鲛的人鱼?”
姜曲笑道,“看来季师兄该是与我志趣相投。”这人鱼记于异物志,廉季张口就能说出里面的句子,应该也是熟读于胸。药愚看向廉季,廉季低头不敢说话了,药愚道玩物丧志是不喜弟子沉迷道经之外的书籍的,异物志也是廉季在悲风的掩护下晚上时偷偷看的。姜曲道,“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把人鱼做成油膏,能千里光耀万年不灭。”
万年不灭,长生心中赞叹也蹲下来观察那盏灯,姜曲道还是长生识货,却不知她在心里计算着万年不灭能省下多少灯油钱,那是一笔很庞大的数目,她想能把整条田家村都买下来了。
姜曲道,“这人鱼膏应该和一般的蜡烛做法差不多,把人鱼榨成油,放进竹筒里顶上放一根灯芯草,冷却后取出来就得了。”
药愚开口批评了,为了一己私心去造杀戮,不管杀的是人还是人鱼,都有违上天有好生的宗旨,“人都死了还点灯做什么,简直跟瞎子点灯没两样。这人鱼膏不是他弄的也就算了,若是,一报还一报,死后定也要下油锅,把他身上那层肥油用热油炸出来。”
姜曲想着这好在是在皇陵里说。修道之人心中只有鸿钧老祖这一位,远离权谋,对于君臣的尊卑并不是很当一回事。
长生道,“不会,应该已经投胎了。”
廉季问,“顾师妹如何得知。”
“神仙说的。”
药愚道,“你们一直说神仙神仙,是哪一路神仙说的?”
长生回道,“金虹。”
药愚心想没听过这名字,只当他们三个不是经验少被骗了,就是自己误会了。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也不该降在他们这三阅历不足的黄毛孩子身上。
姜曲很想将灯带走拿回去研究,只是入皇陵的东西一般都是先皇生前钟爱之物才会拿来陪葬,且每一件都是有登记在册的,册子就在宫里。帝都的当铺简直比米铺还多,有一双火眼金睛懂得鉴宝,一眼能看出东西来历的朝奉其实也不少,帝都出名的街知巷闻的就有五个。
要带走得冒险。除非他有把握这盏灯一辈子都不会被其他识货的人发现,不然他就算像猫有九条命,都不够用的。“先皇估计很喜欢读书,才会带了这么多书来陪葬,这盏是真正的长明灯了,希望灯火不熄生前的辉煌不灭。”
自然,这也是一个美好而贪婪的希冀而已,说什么浩气长存,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上,那断了气那就真是没气了,别指望气息真是能飘于天地长久不散,不散的那就是怨气了。
桌上放着笔墨砚和一竹简,司马鹿鸣想碰,姜曲压住他的手道,“你就不怕上面有毒粉毒汁什么的么,小心驶得万年船。”站在桌前都能看清楚的东西,何必一定要拿起来。
竹简后半段卷起来了,司马鹿鸣用剑把竹简摊平,姜曲凑近嗅了嗅,“这上头有胭脂味,还是两种胭脂味。是帝都最近才出的姹紫嫣红和花团锦簇。”这两款胭脂姜离有买,听闻胭脂铺出售当日,帝都的女子像发狂那般一抢而空,这货还是断了一个月才又有的,姜离一买买了六盒放房里囤着。
廉季也闻了,是有淡淡的香味,若不是姜曲发现,不仔细闻真的闻不出,但他并不知沾染上去的是胭脂味还是其他什么香味,也闻不出这到底是一种香味还是两种混在一起成的香味。廉季道,“姜师弟的嗅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姜曲自信笑道,“不是我鼻子好,你若是问我别的味道,我未必能答得上来。但我自小就是在脂粉堆里打滚大的,对姑娘家身上摸的脂粉最是熟悉敏感,只有这胭脂水粉,你考我我能对答如流如数家珍。”
廉季道,“韩师弟那夜虽没看清楚进了皇陵的那个人的相貌,但他说看那人身材打扮应该是男的。那怎么会有胭脂味?”
姜曲心想进来借阅了书简,看完了就搁桌子上了,也没收拾好就走,不知是不是没想过这么快又有人会进来。他道,“那花团锦簇说是涂抹在身上香味可持久不散,但再持久也不能留到五日,估计韩师弟看到的那个人和在竹简上留下香气的不是同一个人,这竹简该是被两名女子碰过。”
姜曲先开口喊了韩凤生师弟,嘴上占了便宜。韩凤生没什么反应,让人觉得他是在装不认识。
韩凤生的师兄质疑道,“这是皇陵,怎么可能随意让人进进出出。”
司马鹿鸣冷着声道,“我们不就进来了么。”
韩凤生拿起竹简,若是之前被人碰过,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九宫山的站一块,倒是都看了,可看完了也不知道传一传,还让不让别人看了,药愚问,“写什么?”
韩凤生念道,“魂魄容纳于躯体中,身死则散于天地间,故而生躯体魂魄必皆全,缺一则死。然天地寿命无穷无尽,人之寿命有限难逃生老病死,如日落西山……”
药愚面色变了抢过竹简,上头写了六种死而复生的法术,应该是当初这位作古了的皇帝命人由大江南北收集而来汇总编写而成。里头多是无稽之谈,且骇人听闻。
一说饮人血可以弥补生气的,尤其正值壮年之人的血,得是活血不能是死血,意思就是一刀子在一个活人的脖子上划道口子让血流满一碗,在新月夜分三次饮用。
竹简里的意思是人的魂魄是不容易毁灭的,容易魂灭的是身体,身体没了魂魄也就没有器皿装载年月久了才会挥散。长生想这是跟弗恃跟她说过酒和装酒的葫芦道理一样的。所以二便是将魂魄自身体中抽取,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放入一具新的年轻力壮的身体之中。
但说着容易,做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通常的情况下人死魂魄才能离体,但也有特殊比如受了刺激受了惊吓。不是有吓得魂不附体,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这几句么,就表示不能一竿子打死,也有不死但魂魄离体的情况。
只是极为残忍,暂且不说手段,正道人士不齿此等行径,多的是像玉虚这般明文禁止修炼的,别说修炼,连记载的相关书籍都不许弟子翻阅,全都烧毁。虽弗恃说过这是一噎止餐,私下倒是曾稍稍告诉他们一些,但再深入的比如修炼的方法,他也是资质不提的。
长生想师父不愿意说的,应该真是一门很邪的法术。
药愚一直骂无稽,砸了竹简道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司马鹿鸣看向姜曲,姜曲瞧他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不会是你祖宗干的事吧。姜曲道,“你以为皇上底下好谋差事,凡人长生不死是异想天开了,谁人不知难于登天的。就算真要投其所好写这些讨皇上欢心,也该写得难些才对,这吸人血根本没效果试了几次就会被拆穿,这不是作死,砸自己饭碗么。”
长生想着这竹简里记载的真像是一锅大杂烩,所有有的没的,统统写在里头,好像只管写不保证是否真实也就是爱信不信。
姜曲对司马鹿鸣道,“这要是我们家写的,才不会说什么人血人肉就是灵丹妙药,要说就说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这才像样,找上个七八十年,等先皇驾崩了就推给命数,命中注定找不到,这也落不下口舌。”
不论哪朝哪代十位里九位会当临绝顶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后,丰衣足食不再为糊口奔波的下一步一定都是在上朝后宫闲暇之余发展其他兴趣爱好来打发日子。皇帝的通病都是想怎么延年益寿,怎么长命百岁甚至万岁。
姜曲是不知原来他们的伟大的四处征战开疆辟土的开国皇上也美梦盼望过长生,可能是仙逝得早,得了这竹简却还来不及似其他信奉永生修道炼丹的亡国之君那般沉迷。也或者其实已经是沉迷了,却还未来得及开始就走了。
廉季把竹简捡起来,说道,“这竹简残破,倒像很久远的东西该是后来又修补过。”他看到最后一段,“这里说有一五彩石棺,入石棺者一日减一岁可返老还童,只要是元神不灭,即便是身体残缺入石棺半载后可修补肉身。”
药愚只信顺其自然,一切有违自然的都是邪术歪魔邪道,显然对于这种邪术,各门各派态度都是一样的,药愚骂,“这要是真的,那个皇帝也不会早早就死了。还看什么看,扔了。”
姜曲赶紧夺回竹简,这是先皇陪葬的东西,可不能扔,“擅闯是情非得已,先皇泉下有知知进来是为了他家的江山社稷应该是能原谅我们,可随意动人家家中之物毕竟是不对,还要拿去扔更没有这个道理。药愚道人,这竹简在皇陵中躺了这么久了,也出不去危害他人,您就留它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