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
长生从木盆里拿出刚洗好的衣服,要将湿衣拧干再晾晒,只是她心不在焉,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又一件衣服破了,菊香知道她在担心司马鹿鸣。
菊香道,“还是我来吧。”司马鹿鸣已醒来三日,可这三日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其实跟昏迷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昏迷不知人事时可能还好些,她虽不知道司马鹿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让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如此一蹶不振定是极大的打击,哀莫大于心死,昏迷时还不必面对现实。
人的手筋断了,如何还接得上,她看她爹和宋大夫皆是眉头紧锁,知他们现在定也无良方,怕司马公子的手是难好了,这点她没和长生说。怕她绝了希望,菊香道,“宋大夫正在炼丹药,或许司马公子服下后会有好转。”
长生苦恼道,“有了丹药,师弟也不肯吃。”
菊香叹气,其实这世上最难医治的应该是心病。
宋容拿着竹篓从医庐出来,蓝儿趴在地上看着卦燎和桃子比爬树,蓝儿只是只小狗妖,原先有些害怕卦燎身上的气味,相处了几日,敢靠近卦燎十步之内了,他看到宋容出来便跑到宋容身旁,“主人要去采药么?”
宋容点头,“你不必跟着了。”宋容把竹篓扔给长生,“你跟我去。”
长生想着宋容估计是需要人给他背药材,她把竹篓背到背上,急忙跟上。
山路崎岖,宋容步子稳健如行于平地。宋容走在前,长生跟在后,她知宋大夫和钟大夫必定在尽心尽力的想办法,这时候不该再多问烦到他们,可她还是忍不住,“宋大夫,我师弟的手能治好么?”
宋容问,“你可知仙人和凡人的区别?”
长生答,“仙人不用吃喝拉撒。”
宋容回头瞥她一眼,这回答一听便是不经脑脱口而出的。对于长生,若想不动气最好的应对就是不要对她的回答有所期望,因为她永远不能像司马鹿鸣和姜曲探究到他问话的深意,“凡人有筋骨,有皮囊,身躯就是一副整体,筋骨连着四肢,就跟扯线的木偶那般使手脚灵活运作,可又跟木偶不同,不是线断了重新续上一根就能恢复如初的。因为筋不是线。”
“……那,那到底是能治好,还是治不好?”
宋容不语。
长生道,“师父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若是听不懂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就不问了。”虽说有的时候她问多了,师父也会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慢慢就懂了,这样的话谆谆告诫于她,但大多时候师父还是会和她解释的。
宋容看着长生,平和且由衷的道,“有时我还挺佩服你师父的,至少有教无类这四个字他应该是问心无愧的做到极致。”
宋容瞧见前方生了一株止血草药,便指了指长生的竹篓。
长生把竹篓放下,宋容拿了里面的小锄头,走到草药前蹲下,小心的挖。
长生道,“这好像是白麻叶,根叶都能止血。”
宋容问,“你认得?”
长生点头,“我看过《素问.上古天真论》,里头有提。”
宋容把手中的锄头递给她,长生明白这是要让她干活的意思,她拿过锄头,接着挖。
宋容徐徐道,“不论人还是妖,修仙无非就是那几种途径,行善积德、潜心修道、或是炼制仙丹。只是行善积德是一种漫长的累积,求的是积沙成塔积少成多,有些人积了九世的善都未必够。同样修道也是长路漫漫,不知尽头。可炼丹便不同了,你总听过嫦娥奔月吧,若是仙丹能炼成,一旦服下即可就能脱去这身凡胎。所以我师父虽也重道法修行,但更重炼制仙丹。”
长生想着这算不算是想抄小路走捷径?只是义父和她说过的那些神仙故事里,几乎都是有大功德,或是渡了大劫才羽化登仙的,靠吃仙丹飞升的……长生想了许久,也只记得起嫦娥一位,想来能走这条捷径的,少而又少几近于无。
宋容怀念且感恩的道,“我师父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包括这炼丹术。”
长生好奇道,“那有炼制成仙丹么?”
宋容只道,“若是成了,我还在这么。”
长生想着修仙果然不容易,容易的人人都可白日飞升了,她把挖好的白麻叶放进竹篓里。
宋容道,“我师父终其一生都未炼制成可飞升的丹药,他生前搜集了无数炼制仙丹的秘方,而其中有一张秘方,据说可炼制成生筋肉骨的丹药。”
长生心中燃起希望,“宋大夫可记得方子?”
宋容若有所思,“记得。”宋容并不想长生高兴太早了,若是希望被燃起又被浇熄,这样的大起大落常人未必受的,“我说过筋不是线,人的筋断了是不会再生的,就像七十老者的牙掉了也不会再长一样,那有违自然。”
长生想着修道之人提得最多的字眼果真不是天道命数就是自然,宋大夫的意思是要她顺其自然的接受现实,还是别有深意?她一没了心阳寿气数已绝的人也能如常人存在于天地,受日月照耀,受五谷滋养,她应该是属于不自然的一类吧,那既是天地广阔容下了渺渺如蚍蜉的她,定也是能容下师弟,“那丹药需要什么药材?”
宋容道,“有违自然的药材。”
长生记得师父说过有违自然的都难以长久,宋大夫这话是指药材难寻么?
宋容道,“鹿鸣除手筋被断,他修为还被废了,气门也被一剑刺穿过。能活属万幸,若是不治,日后不止残废,怕是走两步便要气喘吁吁。”
长生没想到司马鹿鸣伤得这么重,“这些师父没和我说过。”
“他应该是没得细看鹿鸣的伤势吧。”
长生点头,师弟被抬上其尘观,张嫣真人他们张口闭口皆是魔君非逼掌门师伯要一个所谓的裁决,然后师弟就被关到戒堂了,师父根本没有时间给师弟仔细的诊治,“不管是什么药材,我都一定会取来的,只要宋大夫告诉我去哪里取。”
雅就的手札也难取,可最后他们也拿到了,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宋容问,“你师父有骂我么?”他虽然叮嘱过长生不要把他的事和弗恃说,而他也信长生言而有信,但当姜曲背着司马鹿鸣出现在医庐说是弗恃让他们来找他,他便知弗恃猜到是他了。
长生不敢答有,且骂的不是很好听。
宋容笑了笑,他当初会教司马鹿鸣和姜曲,一是惜才,这两个孩子有他从未见过的好资质,那时他以为此生都会在那小草庐里度过了,他不想他创的剑式就这么后继无人失传了。二确实是私心,想要那两个孩子出去后为他教训光天坛的弟子,出一口怨气。这几个孩子有此遭遇是他一念之差种的恶因,而恶果不该由他们来食。
他一直在躲避着过去,躲着那些人那些事,可这次为了这几个孩子,即便只当是弥补他犯的错,他也不该再躲了。
宋容一言不发,长生见他走了,赶紧抓起竹篓跟上。
夜里长生特意做了司马鹿鸣喜欢吃的芙蓉蛋,只是她进了房,司马鹿鸣闭着眼对她不理不睬,长生知道他此时应该是醒着的,她不懂怎么宽慰他,又怕嘴笨说了不该说的话反倒又添他感伤,便只是默默把饭菜放下,且收拾了中午时端进来他一口都没有碰过的饭菜。
长生洗完了碗,看到钟大夫小心翼翼的端着从邻居家借来的一碗鸡血进了宋容的房里。
长生擦干净手,过去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曲也在宋容的房间里,房中桌上放着香烛黄符白米红绳铜钱冥钱,姜曲问,“宋大夫是要做法么?”
宋容净了手,点了香烛奉于炉中,“我要下一趟地府,寻一个鬼魂。”
长生闻言道,“下地府?黄泉路上大雾弥漫,没有引路符根本不知方向。”
宋容问,“你怎么知道?”
弗恃叮嘱过长生死而复生的事不可张扬,越少人知越好,姜曲笑道,“师叔曾和我们说过,也不知师叔又是哪里听来的。”
钟大夫声音略微发抖,他是看过生死的人,对生死之事倒是看透不怕,可不表示他不怕妖不怕鬼,“隔壁今夜杀了鸡,宋大夫便让我去要了一碗鸡血来,说是既有死,不论人畜一会儿总会有鬼差上来引魂。”
宋容把鸡血抹到红绳上,再将红绳绑于手腕上,“到了鸡鸣时分,若是我还未回魂,你们就扯这根绳子。”
长生想着宋容白日和她说的那些话,此番下地府估计也是为了医治司马鹿鸣,“宋大夫你带我一块去吧,我对地府还算熟。”她去过两回了,若是算上那次被少爷一剑穿心,徘徊于阴阳边界那次的话,勉勉强强能算三回吧,“我也认识地府的判官。”
宋容看了她一眼。
姜曲抚额,哪会有人用熟悉自己家后院那种语气来说自己熟悉地府的,这地府又不是名胜古迹随意进出。
宋容道,“你倒是交友广泛。”她带着龙族的太子,手腕上的手环是妖界之物,还识阴差。
姜曲笑道,“不是有句话在家靠兄弟,出外靠朋友么,多认识些朋友,总是好的。长生的朋友确实很多。”
宋容并没有追问,而是沉默了片刻,他自有他的思量,他对长生和姜曲道,“你们两一并随我去吧。”宋容托钟大夫办两件事,一是让菊香把卦燎带到村尾去,免得鬼差嗅到仙气不敢入门,二是香烛不可断,一旦快烧尽要即刻续上。
宋容又扯了两根红线绑住长生和姜曲手腕,教他们如何离魂,别的不敢说,离魂这方面长生经验丰富。宋容教了咒,长生结结巴巴的念了两遍,想着之前魂不附体身体轻如鸿毛浮游太清的感觉,魂就出窍了,这是头一次她学法术学得比姜曲快。
长生想着这钱银不论是阴阳二界都是极重要的,聪慧了一回在宋容还没开口前她便去抓起桌上一堆冥钱塞进袋子里,宋大夫看到冥钱无风竟飞起,吓得差点没有昏倒过去,赶紧从袖中拿出一瓶提神醒脑的药油涂在太阳穴上。
亥时一刻,鬼差到了。宋容带着长生和姜曲跟着下了地府。
长生想从袋子里摸出面具,却是一摸就摸出了两张,她不知司马鹿鸣的面具怎么也会在她袋子里。她把一张面具给了姜曲,另外一张想也没想的递给了宋容。这是金虹给的,其实当初之所以给他们,是因为长生和司马鹿鸣那时是以人的形态入的地府,身上阳气过重,易教鬼差察觉他们是人,可现在他们是魂魄出窍,本质就是阴魂,戴不戴都无所谓了。
宋容没接,他瞧得出这面具阴气颇重,“不用。”
姜曲仔细端详,手中的面具刷了一层黑漆,眼睛部分做得极诡异的细长,“这个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长生道,“金公子给的,说这是陪葬之物。”
姜曲心想既是金虹所赠,不知是否和他送给长生的那双鞋一样,也是来历不寻常的东西,姜曲将面具的样式记下,还给长生让她收好,姜曲问,“宋大夫,你下来是找谁?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死了多久又为什么找他,总要叫我们知道这些,我们也好帮着一块找。”
宋容道,“他叫高乐,是我师弟。”
就这样?姜曲想着这地府鬼海茫茫,就这两个信息无疑大海捞针,他们又不可高声叫嚷,按图搜寻什么的,如何找从何着手还真是难题。
姜曲琢磨着要不要用六壬术占卜,“宋大夫确定他还未转世轮回?”
宋容道,“他不会去投胎的。”
长生奇怪,生死轮回之事归阎王老爷管,他如何肯定,“为什么?”
宋容平静的道,“因为他死前怨气冲天,口口声声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我。”姜曲顿住,看到宋容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济世救人,却也夺过人性命,“我本名宋刑,你们应该有听过吧。”
姜曲瞠目,光天坛的宋刑?就是一夜间杀死了三十五名师兄弟,被逐出师门那位?他之前知道宋容曾是光天坛门人时,有猜测过他的身份,只是如何猜也没曾想过把他的身份和心狠手辣的宋刑划上等。
有些事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有些事是捕风捉影三人成虎,他和宋大夫相处的这些时日并不觉得他是能对别人下得了狠手的人,可是刚刚他那句,算不算是间接承认他和他那些师兄弟的死有关联。
宋容看到姜曲反应,知他是猜出来了,“听到这个名字,你们不想问些什么么?”
姜曲不语,问什么,问他是不是杀了他那些同门师兄弟,真像外界传言的,为了坐上掌门之位不折手段么。
长生并不知宋刑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想着名字挺好记的,就是欠缺两分吉利,送行,二字多了几分凄苦。只是她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名字品头论足那便是不敬不对的。长生觉得宋容应该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她未听过也是她本人孤陋寡闻,“那我以后还是称呼你宋大夫么?”
宋容面无表情,“我并未换姓。”
长生想,宋容、宋刑,好像是没换姓,“宋大夫找你师弟的鬼魂做什么?”
宋容问,“可听说过薰华?”
姜曲道,“晨开暮谢的薰华?”
宋容点头,“将它的种子种在土中,灌以英水,便会在一日之内开花结果。”
姜曲原还以为薰华、英水这些只是存于书中神话故事里,“宋大夫的意思是要治好鹿鸣需要这薰华么?”
这便是强烈的对比,在长生还茫茫然的时候,姜曲已经猜到了关键,宋容道,“我师父曾从盖竹山拾得一枚薰华花种,他虽辨识此物,但无英水浇灌,那枚种子除了外表坚硬如石,其他的便与一般的花种无异,并无用处。师父将种子给了高乐。而世上怕只有高乐知道薰华花种在何处。”
长生问,“英水在哪?”
姜曲道,“古籍云英水源于青丘,南流注于即翼之泽。”
长生又问,“那青丘在哪?”
宋容指着她的手环道,“找到了薰华的花种,你再去问问赠你手环的妖吧。那应该不是只普通的狐妖吧。”
长生看了看手环,薏米么。
姜曲猜想道,“若那位高前辈死前真是带了怨……”
姜曲担忧的是如果那位高前辈真对宋大夫心怀愤恨,死前还发了那般歹毒的诅咒,那么即便真未入轮回,他们来求,他又会帮么。只是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法子了,“那现在该往哪里走?”
长生想了想,“往枉死城那走吧。”她记得那里有鬼差维持秩序,拿值钱贿赂一下应该能问出侯域在哪。她也不知道侯域会不会帮,侯域不喜欢活人,也不喜欢她,可她只认识侯域这么一个在地府当官的。
长生在前边带路。
姜曲是头一回来地府,听到这鬼哭声不绝于耳,心里也是发毛,“不论生前富贵还是贫苦,不论是有至高权利的皇上还是卑贱任人踩踏的乞丐,最终都会来着。我若是修不成仙,这也就是我最终归宿了吧。”
宋容道,“这是终也是始。世间一切本就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凡人看不破才会惧,可哪怕是神仙也有天人五衰的时候。修行为的其实不是与天同寿,你得先看破,最后得了大道才能摆脱七苦。”宋容看向长生,“你倒是镇定。”
长生诚实的道,“我头一回来很怕的,不过来得多了就不怕了。”这是阴森恐怖了些,鬼哭鬼叫的音效也十分骇人,不过多看几次,多听几次,好像也就那样了。鬼也是由人变的,走到这一步总有些前缘不想割舍又被迫割舍,为自己哭一哭,为还在生的人哭一哭也是常情。
前方忽的有鬼差开锣鸣道,喊着回避。
宋容看到鬼魂纷纷往两旁站开让出大道,便也让长生和姜曲混进其中。也不知过来的是什么大人物,长生见到身边的一众鬼皆跪了下来低了头,未免显眼突出,他们也一般做。
四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抬着步撵经过,姜曲心想着这排场好不威风,受万鬼朝拜,人间帝王出行也不过如此了,不知是不是这地府的阎王。
姜曲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他拉了拉长生的袖子,示意她抬头。
长生抬头看,见那步撵之中正经危坐的正是金虹。长生虽只见过金虹几次,但每回见,他对她都是笑容可掬温和亲切,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威严就像庙里一尊尊木雕的神像叫人心生敬畏的模样。
长生想起那次梦里,是金虹给了她符咒,让王露沾还阳,他说他官职比阎王稍大些。只等步撵过去,鬼魂又起了身,长生即刻追了上去。
姜曲跟在后,他觉得金虹应该是见到他们了。
每每快要跟丢时,那几个抬步撵的小鬼就会慢下脚步,而等他们跟上,他们又快快的走,一直到把他们引到某处。金虹朝那四个小鬼挥了挥袖子让他们退下,这才回头。
金虹道,“我记得我和姑娘说过这不是生灵该来的地方,头一回我已经网开一面的,可是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犯禁,叫我该如何处置?”
长生上前道,“之前几次得金公子你帮忙,我十分感激。这次我是下来找人,不,是找鬼的,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金虹淡淡的道,“凡人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事总是祸福相依。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只是你们想过么,如此也未必是坏事。他虽损了修为,此后只是个普通人,但世间的普通人千千万万,又何止他一个。这其中许多也安于天命,知足得乐的活到天年,修仙之路并不是唯一。不明白那是走投无路,明白的那是柳暗花明。你们该做的不是来此,而是劝他想明白。”
宋容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他们被逼到这般境地,全是我一手造成,我只希望业报报于我身,而不是加诸于无辜的他们。”
金虹微笑,“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哪是那般容易抽丝剥茧。并不会因为治好了他你们就能回归原位。昆仑山上发生的始终是发生了,即便到今日确也有你的因在其中推动,可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却与你无直接的关系。”
姜曲反问,“那什么是直接关系?”天道不是应该讲善有善报么,他们从未行过恶吧。
金虹听到姜曲那略带抱怨的语气,只是平静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对子女有生之恩,养之恩,栽培之恩,那你觉得他父亲挑断了他的手筋,这笔账如何算才是公道?是要他也去挑断他父亲的手筋么?”
姜曲不语,心想着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说不过的,只是他们下地府来可不是为了论佛论道,“公不公道我知道我说了不算。只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先前金公子让我们入皇陵拨乱反正,也算是件功德吧,虽说行善并不为福报。但这若是他的回报,也实在是叫人心寒。”
宋容发愿道,“还望仙者指点迷津,只能能渡他们过此劫,我愿以阳寿来换。”
长生和姜曲不由的吃惊,只因没想到宋容会发这么重的誓。
金虹道,“你虽先修道后参佛,但到底两头都只是蜻蜓点水,悟不透。最终是道也不是道,是佛也不是佛。你心中疮痍至今未熄,哪怕再读一万遍佛经,所求的心中一方净土也只是痴心妄想,你去不了西方极乐。”
宋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是看到了满手的鲜血,“我知道,我这一身的罪孽,地府才是归宿。”
姜曲道,“饿了便要吃,渴了便要喝,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抓住不放趋利避害,这些都是人生来就具备的天性,既是女娲造人时没将这样的天性根除,那便是有存在的意义,可怎么到了金公子这,好像倒成了不对了。”
若最终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那确实为了活只能劝鹿鸣接受现实。可如今还未绝望,什么都不做便要放弃,实在是难做到。
金虹道,“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松开了手才能拿起别的,若是死死握住拳头不放。”金虹朝长生伸过手去。
长生不解他伸手的用意。
他们说了那么多,其实长生能听懂的没几句,她觉得金虹说的那些比街口支摊子算命的说的还要高深莫测,“金公子,我答应了师父治好师弟再带师弟回昆仑山。我答应了。”
金虹问,“哪怕是救了这回,后面还有更大的困苦等着,也不改初衷么?”
长生心想着总不能因为知道自己日后一定会死,干脆就不活了任由自己饿死,这叫一噎止餐吧。仙人好像都把下凡投胎叫红尘历劫,可见在他们看来活着就是身陷樊笼困于苦海,那跟救与不救又有什么区别。
长生点头。
金虹笑了笑,左手覆上她的眼,过了一会儿放下,四周已经换了景。
跟方才阴森森凉飕飕,冻得后背一根根寒毛都立起不同,此处特别的热热得她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滑到下巴,刚滴落到地面,嗞的一声就化作白烟蒸腾,还带着跟她烧水时没注意火候烧干后闻见的那种焦臭味。
四周火光冲天还亮得出奇,宋容往前两步,地面时突然窜出火苗,他只觉得脚心一烫,下意识缩回了脚,鞋子没有破损,每一寸皮肤却能清晰的感觉到火烧的灼热。
金虹似早料到会如此,平静的看着宋容尝试着又往前踏出一步,火苗又一次窜起,而宋容被逼得步步后退,回到原处,金虹平静道,“这里的火烧的是你生前的罪过,罪越重痛楚也越重。你背负那么多条人命,只怕你熬不住这烈火焚烧的痛苦。”
姜曲问,“这是何处?”
金虹道,“第十六层火山地狱。”
数不尽的孤魂被执行刑罚的夜叉推进火山中焚烧,掉进大火之中不断挣扎,他们并不会被烧死,原本还可辨认五官的苍白面容在大火中扭曲很快就像被烧干了水分和油,生生烧掉了一层皮肤,森森白骨变成了黑色的焦炭,这样的痛苦周而复始会一直的持续,那些魂魄纷纷践踏着彼此也要伸手想往上爬,本能的想逃离火焚之刑,却又被夜叉推回了火山中。
姜曲转过脸不忍心再看。这画面过于残忍了。
长生心想十八层地狱,果然一层比一层可怕,地狱受刑是按万年来算的,她小时头一回学做饭,被火烧伤了一点点都痛得兹哇乱叫,而无间地狱便是无有间断之意,她难以想象一直被火焚烧全身数万年却又烧不死是怎么样的折磨。
金虹道,“会来到这一层的都是罄竹难书大奸大恶之徒,欠与还只是早晚的区别。只是这人间喜欢施的人少,喜欢欠别人的人多了些。欠银两的,欠公道的,欠人命的,生前讨要不到的,只能死后讨。”
长生道,“那些人若是知道自己死后会如此,或许便不会敢作恶了。”
金虹道,“人间也有所谓的刑法约束他们的言行举止,可每年秋后却还是有人因犯死罪而被砍头,难道他们都不怕死么?不过是律法不能杜绝他们作恶。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也未必就不会重蹈覆辙。”
穷凶极恶的人是不会惧怕律法,也不相信天理的。
“高乐在这里?”宋容意外道,“他当初是被我杀死,我犯下的杀戮该是我亏欠他,他怎么会在第十六层地狱。”
金虹告诉他们,“高乐在十六层地狱受完刑会被押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姜曲吃惊的想着是怎样天理不容的作恶法才会死后下了地狱被判这样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