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电影编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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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附录(4)

我的生命在继续着。你的死亡也在继续着。

(内韦尔的房间和地下室。)

现在阴影遮住屋角的时间要比从前晚了,阴影遮住地下室墙角的时间要比从前晚了,大约要在六点半钟。

冬天过去了。

(停顿。广岛。她在浑身颤抖,把贴着他的脸移开。)

她:啊!真可怕。我对你的记忆开始淡漠了。

(他端着酒杯让她喝酒。她对自己感到震惊。)

她:……我开始忘却。我颤抖,因为我竟能忘却这么深沉的爱……

……更多的爱。(他又给她喝酒。)

(她在往事中徘徊。这一次是独自沉思。他把握不住她了。)

她:我们约好中午在卢瓦尔河码头见面。我要跟他走。我中午来到码头的时候,他还没有断气。有人从花园里朝他开了枪。

(在卢瓦尔河码头上面的那座花园。她变得神志不清,不再看着他了。)

她:我在他身边呆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他们把他装上了一辆卡车。就在那天夜里内韦尔解放了。圣艾蒂安大教学的钟声彻夜不停……在我的身体下面他一点一点地变冷了。啊!他弥留的时间可真长啊!到底是什么时间死的?我也不大清楚。我趴在他身上……是的……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因为即使在当时,即使在事后,对,即使在事后,我也分不清他的尸体和我的身体。我只感到他的尸体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你明白吗?(喊叫)他是我的初恋啊……

(日本人打了她一个耳光。〔或者,你宁愿要他拼命捏紧她的手。〕她好像不知道怎么挨的打,但突然清醒过来,看来她理解他这样做是必要的。)

她:后来,有一天……我又尖叫起来了,因此,他们又把我关进地下室。

(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节奏。现在到了玻璃球这一场:玻璃球滚进地下室,她拾起它,把带着人的体温的玻璃球握在手里,等等,后来又把它还给外边的儿童,等等。)

她:……它是暖和的……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让她说下去。她继续下去。)

她:(停顿片刻)我想我是在那时忘却仇恨的。(停顿)我不再叫喊了。(停顿)我恢复了理性。他们说:“她恢复理性了。”(停顿)在一个节日的晚上,他们把我放了出来。

(黎明。内韦尔。河边。)

她:卢瓦尔河畔。黎明。人们正在过桥,人数有时很多,有时很少,那要看是什么时候。远处一个人都没有。

(内韦尔共和广场,晚上。)

她:不久以后,我母亲告诉我,我得趁晚上到巴黎去。她给了我点钱。我在晚上骑自行车到巴黎去了。那时是夏天,晚上天气也很暖。当我在两天以后到达巴黎时,报纸上满版都是关于广岛的消息。我的头发已经长得很像样了。我走到街上的人群中间去。

(有人把另外一张风笛舞会唱片放在自动唱机上。)

她:(仿佛刚刚清醒过来)十四年过去了。

(他递给她一点喝的。她喝了,显然平静了下来。他们从内韦尔的往事中挣脱出来。)

她:我甚至不大记得他的了……那种痛苦,我还记得一点儿那种痛苦。

他:今天晚上吗?

她:不错,今天晚上我记起了那种痛苦。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也忘掉。完全忘掉。一切都忘掉。

她:(抬起头看着他)到明天这个时候,我和你之间就要相隔万里了。

他:你的丈夫知道这件事吗?

她:(犹豫)不知道。

他:那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

她:是的。

(他站了起来,抱住她,把她强拉起来,紧紧地拼命地抱住她。人们看着他们。他们并不理会。他非常快乐。他笑了。)

他:只有我知道。没有别人知道吗?

她:(闭上眼睛)别再说了。

(她更紧地贴近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嘴唇。接着,好像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快乐:)

她:啊,有些时候,能有个人在身边是多好呀!

(他们慢慢地分开,他又坐下了。)

他:是的。

(有一盏灯灭了,也许是河边的灯,也许是酒吧间的灯。她跳了起来。把又在抚摸他嘴唇的手抽了回来。他没有忘记时间过得很快。)

他:再对我说一点吧。

她:好吧。

(思索,想不出什么。)

他:再对我说一点吧。

她:我还要再经历那个时刻。那个永劫不复的时刻。

(她在喝酒。他在说话,他好像游离了现实。)

他:几年之后,当我已经忘掉你的时候,当我纯粹出于习惯,又有这类事情的时候,我仍然会把你当做爱情忘却的象征来怀念。我想起我们的邂逅就会想起忘怀的可怕。我知道我会那样的。

(人们正在走进咖啡馆。她看着他们。)

她:(抱着希望说)在广岛,晚上会停止活动吗?

(他们开始玩最后一场互相欺骗的游戏。)

他:永远不会,广岛晚上永远不会停止活动。

(她放下酒杯,微笑着,微笑里隐藏着忧伤。)

她:我喜欢那样……喜欢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醒着的城市——

(酒吧间的老板娘关了一盏灯。唱机也停了。他们处于半黑暗状态。咖啡馆关门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好像突然害起羞来。循规蹈矩的世界把他们驱逐出来,因为在这个世上容不得他们这种奇遇。没有必要斗下去了。她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当他们再睁开眼睛时,他们确实笑了,“为的是不要哭出来”。她站起身。他没有阻拦她。他们走出咖啡馆,在茫茫的黑夜里,站在咖啡馆门前。她面对着他站着。)

她:有时需要忘掉社会造成的困难,否则就会闷死。

(咖啡馆关掉最后一盏灯。两个人都垂下了眼睛。)

她:走吧,离开我吧。

(他开始走了,抬起头望着天空。)

他:天还没有亮……

她:没有(停顿)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他:是的,可能是这样。(停顿),也许有那么一天,战争爆发了……

(停顿。)

她:(讽刺地)不错,战争……第五部

剧本的第五部的上半部分拍摄成影片后,成为影片的第六段。在这个段落中主要表现法国女演员和日本建筑师的难舍难分以及她陷入矛盾痛苦之中。写的是“新愁”。这一段基本上都是现实动作。

(又过了些时候。我们看见她在街上出现了,走得很快。接着,又看见她在旅馆的门廊里,拿了房间钥匙。然后,我们看见她在楼梯上。然后,她打开她的房门,走了进去,突然站住,就像面临深渊、或发现屋子里有人。她退了出来,轻轻地关上房门。

上楼,下去,又上楼,等等。她折了回来,在过道上走来走去。绞着双手,考虑该怎么办,她想不出办法,又突然回到她房间。这一次在房间里待定了。

她走到洗脸盆跟前,往脸上撩了些水。我们听到她的第一句内心独白。)

她:你以为你知道,不,你不知道。

在内韦尔,在她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德国情人……我们要到巴伐利亚去,亲爱的,我们要在那儿结婚。她从来没有去成巴伐利亚。(照镜子)

我倒要看看没有到过巴伐利亚的人谁敢对她谈论爱情。

你还没有完全死。

我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别人了。

我今天晚上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对你是不忠实的。

我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了。

你看,这是一个可以告诉别人的故事吗?

十四年了,我没有再尝到……不能实现的爱情的味道。

自从内韦尔以后。

看我怎样正在忘掉你……

看我怎样已经忘掉了你。

看着我呀。

(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我们看见新建的广岛,它安静地沉睡着。她忽然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她那潮湿的面孔——好像是眼泪,变老了,变憔悴了。这一次,她厌倦地闭上了眼睛。她擦干脸,很快地离开屋子,走出门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