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回到了这间酒吧,已经很久没来了,记忆中像是上辈子的事,仿佛那早已成了死过一次的印象。
坐在吧台前,展平阳要了一杯冰水。递给她这杯冰的调酒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好久不见。”
“你见过我吗?”平阳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时候见到的调酒师一直是她她。
“我是他他。”怕她把自己跟她她联系在一起,他还特意强调,“我看过另一位先生追求你,所以记得你。”
平阳笑抿了一口冰融化后的水,“经常有男人追求我,你说的是哪位?”
“总是点北海岸金粉黛的丘先生啊!”永远只点一种红酒的男人很难让人忘记,“我度假回来一直就没有见到丘先生,他现在还好吧?”
丘虎落没有再来过这间酒吧吗?平阳觉得有点意外,“给我一杯北海岸金粉黛。”说这话的时候她更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乱了乱了,脑子乱了,心也乱了。
实在是有些无聊,这酒吧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不再让她像从前般如鱼得水。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U网的主页,她对着它发呆。
她不喜欢U网,当初来这里只是为了工作,为了证明再见到丘虎落她仍然可以做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他对她已经毫无影响。
她讨厌U网,它的创建让她的爱情死亡,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不可能爱上它。
而现在,它成了她生命的主宰。没有了爱情,对游戏人间失去了兴趣,似乎只有它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看着它,因为她的努力而一天天成长起来,不断地展开新颜面。她觉得人生有了新目标,只怕它会成为她这一生唯一的目标。
瞪大的眼睛无神地对页面进行逐行扫描,眸光瞪住,发现了新新目标。网页上那行字快速游动,让她的心跟着加速跳动。
“U网董事长丘虎落为解救自杀女性,生命垂危!”
只觉得一口淤气上行,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平阳的胸口。丘虎落生命垂危?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
再看报道,网页上显示:本网董事长丘虎落行至中江桥,忽看见桥栏处有位女子握着刀片欲割腕再跳江,连忙上前劝说,事件正处于解救过程中……
丘虎落……丘虎落……丘虎落为了救割腕女子被……被……
她不敢预言丘虎落的结局,脚不听使唤地向酒吧门口奔去,她想找到他。拨通他的手机,这是她五年后重遇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你快接电话啊!快点接电话啊!快啊!
难道他已经……
平阳腿一软,再也走不动一步,膝盖弯曲间她倒在了道路的中间。对着手机,她的眼泪像融化的冰不断地流下多余的水分。
怎么会这样?即便她因为失去的爱而痛苦,她也决不希望他用生命做偿还。她都已经开始动容了,开始觉得也许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看看晋自怿吧!西辞昏迷了近两年,每天他都还抱持着她就快醒来的梦,为什么她要放弃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怕痛吧!被刀割过一次,她知道那种细而深的伤口不断地抽痛是什么滋味,她明白看着血不断地从自己体内流出来挡也挡不住是什么样的恐惧,她怕,却不知道最怕的是彻底失去他。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属于她,只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她别无所求。
坐在地上,她一如当初从昏迷中醒来一般,嘤嘤地哭着,放肆地嚎着,全然不顾路边行人的眼光,更不知道有个身影挡住了她头顶的月光。
手机响了,展平阳不想理它,却赫然发现来电显示上标着“丘虎落”的名字。
“喂!”她抓着手机,感觉嘴唇都在颤抖,“喂?是丘虎落吗?喂!”
“是我。”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他是不是……是不是快不行了?她割腕之后,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也想听听他的声音,他是不是跟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你怎么样了?”
那头的声音愈发虚弱了起来,好像随时会断似的:“你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我又没有怎么样……别……别哭了。”
还说没怎么样,要是真没怎么样,为什么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在哪儿?我去见你。”平阳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怕再也见不着他。她可以想象,如果当初她真的死了,丘虎落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快乐。
她真的达成了她的目的,让自己最爱的人一辈子活在痛苦和悔恨中,那真的是爱吗?
“丘虎落,你别死,我去见你,我马上就来。”
那边没了声息,平阳的心一下子绷到了最紧,仿佛转眼要断,“你别死!你别死!虽然我不打算和你在一起,可我也不希望你死啊!虽然我恨你把我赶出了你的生命,可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啊!丘虎落……”
“咳咳咳咳———”手机那头一阵猛咳,紧接着是丘虎落虚弱的喘气,“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我差点让你丢了性命,现在我用一命换你一命,也算是……也算是扯平了。”
“不要……”
现在是丘虎落的最后关头,当然他说了算,容不得她说不要,“平阳,我想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爱我?会不会一直想着我?就像这五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样?”
“会会会会!一定会!”
她连忙点着头,匆匆站起身的同时扫出右腿,瞬间幽暗的灯光下倒掉一个人,平阳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双脚就往黑影身上踹,“你******,你耍老娘,装死不算,还惹我流泪。你有没有搞错?老娘是那么容易被你蒙蔽的吗?你真当我是猪脑子啊!”
丘虎落痛得哀叫声声:“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你身边?你刚刚……明明哭得很伤心,很忘情的,怎么会注意到我……”
平阳得意地叉着腰,大笑三声,以慰苍天,“这就证明我哭得不够专心,对你不够深情喽!”
也不想想她游戏人间这么长时间,要是连这点计策都没学会,还玩个屁啊!“别以为女人是专门被你们这些臭男人哄骗的,我有本事承载多人在船上,自然就有不会翻船的技巧,现在领悟到了吧!”
算她狠,丘虎落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他只问她一句:“那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有没有真心的?”
平阳可不想跟一个卧倒在地的流浪汉对话,“你先起来再说。”
他躺在地上,大有你不说,我绝对不起来的架势。
跟她耍赖?她可不吃这一套,“你不起来是吧?那我先走了。”她转身就走,没离开两步,手机就响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干吗?”
“说啦说啦!”他依旧采取软磨硬泡的措施,她才不会轻易投降,“也许有那么一两句出自真心吧!我不太清楚。”
这样的回答未免太敷衍,丘虎落再接再厉,“就一两句?有没有可能再多点?”
男人和女人一样,绝对是不能哄的,否则他只会爬到你头上来,“没有!不会再多了。”
听着她义正词严的定论,他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更厉害了,“那如果我死了,你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可能变成真的?”
少拿死来威胁她!平阳算是领悟了五年前丘虎落说什么也不回家的原因,老是被另一个人用生命威胁着,对谁来说都是沉重到背不起的负担。
她挂上手机,大步向前走,不再管他。片刻之后,听见呼啸的救护车向她离开的方向驶去。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猛地回头,看见丘虎落依旧倒在地上,救护车就停在他的身旁。
她看不清楚,却可以肯定那是他。
“虎落———”
拎着煲好的汤,展平阳不得不感叹厨艺这门手艺跟任何艺术一样,长时间不练习都会变得生疏。
好不容易煲了这盅补血的汤,用的方法还是丘虎落言传身教的,回想当初他离了她只能吃外卖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别想太多,还是加快脚步吧!说不定丘虎落那家伙又在高喊着“饭太慢,死人快”的口号,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将那些董事长的派头全都丢了下来。
平阳的脚尚未跨进病房,就听见里面传来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笑声。这男人又在施展他的花心手段了,果然是狗改不了****,虎改不了吃人。
她猛地推开门,靠在一边,用一种“被我逮到”的阴笑瞅着病床上的丘虎落。一见她,他的满面笑容全都烟消云散,对着一帮身着粉红衣裳的护士妹妹,不住地点头,“我老婆来给我送饭了,咱们吃过饭再聊。”
“好啊好啊!那你先休息,吃完饭我们再来看你。”临走前,她们还一个个用崇拜兼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平阳。
真是活见鬼了!居然在医院里都要想办法勾引一帮美女陪他,他还真是色性坚强呢!
将煲好的汤放在他面前,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最近西辞的身体出现变化,晋自怿忙着照顾她,公司董事长又因救割腕自杀的女子而受伤住院,公司必须由她多担着。
她已经够忙了,还要每天照顾他,真是活见鬼。
“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烦?”丘虎落倒是颇有自知之明,从他入院开始,她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甚至当着她的面跟那帮护士妹妹开玩笑,说他娶了一个哑巴老婆,她也不开口骂他或是反驳。
他真的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就因为他受伤了却不告诉她?
他还有脸说?
救下那个割腕自杀的女子,他的身上已经被刀片割了很多条伤口,其中有几条还割伤了动脉,他居然一声不吭,逃下救护车,跑到她身边继续跟她玩着“你爱不爱我”的游戏。要不是救护车发动警车的功能追上他这名在逃犯,他绝对会因为失血过多横尸街头。而且还是在被她抛弃的情况下,他想害她一辈子内疚是不是?
平阳横了他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试图用冷落来彻底瓦解他。
知道她这是在刻意惩罚他,丘虎落也不敢拒绝,只能主动认罪,“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反正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她面前,从来就不要妄想会取胜。当年败给她的爱情之下如此,今天亦如此。
他良好的认罪态度总算是起了一点成效,平阳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无声地做着质问:你错在哪儿?老实交代!
“我错在不应该跟你开玩笑,不该把你惹哭了;我错在五年前不该不接你那个电话,不该要你滚;我错在不该跟助理发生那种关系……可你也知道身为男人有时候很难控制得住,特别是在经受有目的性的勾引的时候。”
“又来了!又来了!”平阳总算开了口,第一句话就是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五年前一样,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事,还一个劲地给自己找借口,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会将那件事反复拿出来说,然后你更觉得烦,所以到了最后我们才会……”
中计了!望着丘虎落吊儿郎当笑望她的模样,平阳才发现犬永远是犬,虎永远是虎,她又败给了他一次。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她冲他吼。
他笑得更厉害,“什么故意?我又不知道我一提那件事,你这张坚持不开的判官嘴居然打开了。”
贱男!贱男!我鄙视你!
平阳指着丘虎落的鼻子,恨不得拿两只手插进他的鼻孔里,“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就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明明已经受伤流血不止,还不肯上救护车,你以为你是强人啊?人家女子失恋弄自杀,你跟在后面瞎掺和什么?那女的不会长得天香国色吧?还是你这个花花公子的脑子又开始发热了,见着谁都想往上冲?”
会生气会发火就好,证明还有挽救的机会,丘虎落心里爽到不行。咧着嘴,他却笑不出来,“看着她,我就想到了你。”
呃?平阳霎时愣住了,右手想要去握左手手腕上那条粉红蜈蚣,他却先她一步,握住了那条伤痕。
“看着那个女孩拿着刀片要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我就止不住地冒冷汗。她一边哭一边喊着:‘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我要让你知道不爱我,是你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像一道道魔咒钻进我的心里,我听到的全是你的声音。”
为情自杀的女子大抵如此吧!深沉的爱变成了恨,极尽所能要让自己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回头,甚至不惜以生命做代价。确定对方不会再爱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后结局就是让所爱的那个人后悔一辈子。
这到底是爱还是残忍?
“看着她,我就在想,你当初握着刀片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让我后悔一辈子?挂着血的脸上是不是写着恨意?平阳,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别拿生命来恨我———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爱得太重,爱也成了伤害。别说我用生命爱着你,没人能接受这么重的爱———除了彼此用生命做交换的两个人,像晋自怿和西辞。他们的生命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们俩谁都不会轻易死去,因为谁也不想害死对方。
“我多希望,那一天我接了你的电话。”在丘虎落的心中那成了永远的痛,“这五年里,我经常在梦中接到你的电话。我清楚地记着,那一天是你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而我却没有接,我不知道你是在……是在那种情况下打给我的,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回家,什么也不会说,我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帮你缝合这条伤口。”
那一天……
那一天其实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照例工作、生活,然后手机响了,是她的电话。他想接的,太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吵归吵,人的感情毕竟还残留在心头。他正要接听的瞬间,电梯来了。手机没有信号,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待他出了电梯,想着若有事她还会再打来的时候,她已经再也不会拨通这个号码了。
为了这个没接到的电话,丘虎落后悔了五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从那天我失去理智地要你滚之后,我始终难以摆脱后悔的感觉。话说得太重,连我自己都没放过。我想过自己回家,可是每每站在家门口我的自尊又不允许我就这样走进去。”
“因为我把你惯坏了。”时间让平阳成长,现在的她已经有能力理智地分析当初的状况,“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都是我追在你的身后,就算你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情,我也会轻易就把它忘了。我总认为能得到你的感情是多么的不容易,我不忍心轻易毁弃我们的爱。正因为我一再地退让,使你养成了习惯,你不习惯向我认错的习惯。”
能安定地待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对丘虎落来说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为得到的太容易,他不曾想过终有一天也会失去,“我以为你很快就会给我打电话,到公司里来找我。就像往常一样,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我,然后我们又再度和好如初。”
他对爱情的背叛已经扫平了平阳对婚姻的期待,她又怎么可能再活在过去的忍让中呢?“那一次,你放下狠话,我也决定再也不向你低头,除非你主动回来,否则我不会再一味地牺牲,而你没有。”
“我差一点就低头了,在你给我打电话的第二天,我就回了家。我甚至去找你,可是……”他们在最后关头错过了彼此,这一错就是五年,甚至是一辈子。
想到她全身泡在血水里,体温越来越低,丘虎落就浑身打颤,他不可能看见想要割腕自杀的女孩而无动于衷,他欠平阳的,总要有个渠道还上,“别拿生命冒险,平阳你不是说过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你用生命做交换,所以你要答应我,不管未来是为了我,还是哪个男人,都别再做相同的傻事了。”
“不会了。”她淡淡一笑,冰雪融化。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她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这就是五年的时间换回的成果。
相较她的改变,丘虎落这五年却过得一尘不染,“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五年来我不换手机号码,不换家里的电话号码,不搬家,不移动家里的任何一件家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等待她的回来,而她的回来却是为了证明他对自己再没有任何影响。
“丘虎落,如果不是老师要回家照顾西辞,我已经辞职了,你明白吗?”
“为什么要辞职?害怕留在公司,你会再一次爱上我?”他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时候,她的呼唤,她的悲伤让他明白:她还是爱着他的,至少对他的感情不是荡然无存。那为什么还要离开他?他是男人,不懂女人的想法。
“因为我还爱着你。”这就是她的答案,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双子座O型血的你注定了一花到底,我不想陪着你冒险。”懂得保护自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首要任务。
他明白她的担心,“玩爱情游戏也好,厮守终身也好,只要你答应,我都会陪着你。我不会比你先死,我会守着你,这一生,喊停的权利在你。”这是他的选择。
该接受吗?能接受吗?可以接受吗?
看看西辞吧!即使她昏迷不醒长达两年,晋自怿还是死守着她,不曾背叛。她可以相信丘虎落会对她有着同样的专情吗?
拉开门,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喜欢喝的北海岸金粉黛和我喜欢的冰块融合在一起,那么难喝?”
啊?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我怎么知道?”
“也许这两种东西天生就不适合在一起吧!”
她意有所指,他心下明白,只好对着她大叫:“如果我能将这两种东西融合在一起变成另一种美味,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冰雪聪明的女子不会回答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
踏出病房,展平阳刚想离开就听见一班护士不停地向她这边瞟过来,还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真当她是哑巴,听不见她们说话呢?
一时兴起,她走上前,笑得比冰花还锐利,“我们董事长住院期间,劳各位多费心了。”
听见她说话,那些护士小姐似乎并无惊讶,反倒是她们脸上的笑容愈演愈烈了,“丘太太,你真的好幸福哦!”
丘虎落为了逼她开口,成天在护士小姐面前太太长太太短地叫她,这点平阳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她哪里幸福了。
她一脸的莫名其妙很快得到了解答,“丘太太,丘先生事业有成,对你还那么好,你不幸福吗?”
他对她很好吗?她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丘太太,丘先生说的一点都不错,你就是太害羞了。要是我老公能有丘先生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是啊!”一帮没结婚的年轻护士更是羡慕得眼睛都发光,“现在哪个男生能像丘先生这样,他说你们谈恋爱时的那些故事,简直感动死了。”
平阳双手抱怀,愿意一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们恋爱那会儿,他最大的梦想是把U网建成,然后赚很多很多的钱带你旅行结婚。”
他的确说过,但最后没实现,因为他没有娶她。五年后再相聚,她在他的家中看到五个不同国家的往返机票,一年一个地方,两张机票,有往有返,看起来却从没有人使用过那些机票———他没忘她的誓言。
“他说他会陪你逛街,你走累了,他会像背小孩一样背着你。等到他老的走不动了,也要背着你回家。”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喜欢拉着他逛街,不买什么,只是去看自己喜欢的东西。每次上街,她走累了总是像个孩子似的要他背,他嘴里虽然嗦,最后却总会背着她走到没力为止———他没忘他承诺的一生一世。
“他说你为了他从美术系转到网络信息管理专业,为了他去学厨艺,每次吃你做的菜,他都好感动。”
没有她的时候,他只能吃外卖,有了她亲手做出的饭菜,他的胃找到了主,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夸张地表演着“心存感激”四个字———他没忘她付出的一切。
“他说无论四季,你的手脚总是冰冷的,你还贪凉,总喜欢吃冰的东西,所以每次‘大姨妈’来的时候都会肚子痛。所以他去中医那儿学了很多种食疗,想要帮你减轻痛苦。”
他怎么连这个都跟小护士们说?平阳微微一红,心却暖了几分———他没忘她的每个细节。
“他说他想跟你生一对儿女,一个不够要多生几个,可生多了又怕你辛苦,所以还是生两个就好。”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唠叨的话,他不想要小孩,总觉得孩子是累赘,他的观念是什么时候起了变化———他没忘她要的家是什么模样。
“他说他给你买的结婚戒指是可以调换的,他决定每年结婚纪念日那天都帮你调换另一种款式的戒指。他要你们的爱情常换常新,老婆还是原来的老婆,幸福却是每天都不一样。”
她要他娶她的时候,经常拽他去珠宝店,不看别的只瞅戒指,偏偏每次她看中的款式又不一样,那时候她就嚷嚷着以后结婚戒指要常换———他没忘幸福的定义。
一帮护士小姐仍在重复着丘虎落的誓言,平阳却听够了。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病房那道门,狭小的缝隙挡不住窥探的眼神。
丘虎落,你没忘动用群众的力量啊!
效果如何,且看下回分晓。
“你到底在干什么?”
展平阳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丘虎落将一堆冰块、北海岸金粉黛,还有刨冰机弄得到处都是,他到底想干吗?
丘虎落出院已经两个星期了,连整个家庭网络系统都趋于稳定,从实验阶段逐渐走入正式推广,他却还是整天瞎忙。既然是瞎忙,就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将她推到浴室,“你先去洗澡,等你洗完以后,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这才几点?就让她去洗澡?有没有搞错?
见她站着不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喜欢进浴室是不是?”
“不是不是!”平阳赶紧摇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害怕进浴室,连睡在浴缸里她都不怕了。
她哪里还敢怕?有一种东西比记忆来得更加可怕,那就是———他。
他出院的第一天,以伤口仍未痊愈为名,让她帮他洗澡,而且是让她蹲在浴缸边帮他洗澡。
迫于他身为董事长的威信,她这个小小的技术总监不得不屈从,这一从就从到了浴缸旁,先是闭上眼睛帮他洗澡,在他一声比一声高的疼痛呐喊中,她唯有睁开眼睛,帮他好好地洗一洗。只注意他的身体,不看其他部位的结局是,她被他拖进了浴缸里。
一场不该想象,也想象不出的鸳鸯戏水场面就这样发生。
结果是她不再畏惧浴缸,他受伤未愈的身体遇水感染高烧了两天。
经历了一场这样大的灾难,她哪里还敢再怕浴缸。为免再度发生意外,还是乖乖地独自去浴室洗澡吧!
平阳以最快速度解决战斗,冲出来的时候吧台处连丘虎落的影子都没有,只留下一杯圆滚滚的高脚杯盛着红色的颗粒状物体。
“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礼物。”
他在她的身后,关上了房里所有的灯。此时———
夜的花开得恰恰好,正在灿烂芳香繁华之时,月光依旧放纵。
靠在家里吧台一片温柔的酒色中,平阳握一只晶莹浑圆的高脚杯,看那大半杯透明的冰沙在红酒中妖娆,细腻如雪,轻盈美好,红得就像一个绝美的童话。
消融的冰粒有着迷离酒香的烟雾,摇曳着几近迷离的朦胧,来时陌上初薰。人淡一如这酒香冰氛,仿佛月光也被冰了起来。
喝……更准确说是吃上这杯被冰沙掩盖的红酒,就像欣赏一幕芭蕾舞剧。味蕾在舌尖跳舞,那些美丽的红色颤抖着,在口齿间缠绵。瞬间,催醒每个味觉细胞。忍不住,又是第二口。
明艳的红色中,看不到冰的点滴痕迹,却又觉得有什么在心底流淌,终又什么都无了,像冰沙一般沾到舌尖就化却了。
握着杯子,平阳的手心也变得冰凉凉的。一如舌尖和清凉安静的心境,掩蔽了一夜的喧闹。杯中红色水样渲染,人儿盈盈笑意也仿佛有冰样的晶莹。柔软剔透的红酒冰沙甚至让人感到一点儿粉嫩的可爱。
凛冽的北海岸金粉黛,加上磨成粉的冰沙,鲜艳如火的色彩,在遇到冰后慢慢融化开,是冰凉细腻,是浓郁芬芳,那样一种醇香柔滑,从零摄氏度开始蔓延……
丘虎落创造了奇迹,他将冰磨成冰沙,浇上北海岸金粉黛,他让红酒和冰的味道以最完美的姿态交融在一起。
磨去个性,带上习惯,让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彼此互融。当冰慢慢融化,当红酒不再浓烈,便是爱初醒之时。
平阳拿起自己手中的高脚杯,举向他———“干杯!为了这杯酒。”
他要去碰触她的杯子,她的手臂忽然弯曲,串过了他的手肘。
“丘虎落,如果我结婚,我一定要行古礼,洞房花烛夜,我们喝交杯酒好不好?”
她的话犹在耳边,他不曾忘记。
这一杯,这一杯交杯酒为了洞房———干!
尾声
夜,让白昼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
作为无忧无虑的小孩,娃娃早已睡了。晋自怿结束他的网络工作,回到了床边。躺在床上,他拥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他的西辞啊!
她不动不说话,静静地躺在那里,唯一浅浅的呼吸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物,他晋自怿还有权活在日复一日的希望中。
就让他这样希望下去吧!总比失去一切来得强烈。
“你睡了没?”
明知道她不会回答,明知道她一直睡着,他却总喜欢问她这句。以前每次他趁西辞洗澡的时候躺在床上佯装睡着,总能被她这句话叫醒,就算真的睡着,也逃不过这句话的俘虏。
“咱们聊聊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啊!我已经够惨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失恋了,老婆。”
他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个失恋男人的悲伤,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有第三者在场或许早就爆笑出声,偏偏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自说自话,没人能戳穿他蹩脚的演技。
“老婆,我真的失恋了。我好不容易在拥有你的同时找到了一位红粉知己,结果她居然又回到了前任男友的身边,你觉不觉得我很悲惨?”
他不悲惨,每天都有老婆抱,他居然还想带外卖回家,他怎么会悲惨呢?他搞外遇,他容易吗他?
“老婆,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不想搞外遇啊!可是不行,你总是这样默默无语不理我,你要我怎么办?只能在外面寻找一点精神寄托喽,对不对?”
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晋自怿很委屈地搂紧身旁的西辞,“既然红粉知己都没有了,那我明天要再给自己找一个,找一个粉白粉白的嫩豆腐怎么样?”他竖着耳朵想听到西辞的回答,除了她的呼吸,一无所有。他点点头算是认命了,“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就去找喽!反正你已经默认了我的行为,不能怪我。”
如果不想,你就快点醒来吧!
亲亲她的额头,感觉着她的温度,他满意地阖上眼准备睡觉。明天,不管如何,明天总是有别于今天的另外一天。
当希望变成失望,他便有了拥有下一个希望的机会。两年,七百五十九天,他习惯了拥抱一个又一个希望与失望的交接。
夜坐着直升梯降了下去,晨色顺着窗户爬了进来,落在晋自怿的枕边,他不想醒来,却有两排牙逼着他睁开眼睛。
痛!痛!娃娃,你不要咬爸爸!别咬啊!
他幽幽地睁开眼用目光找着自己的女儿,女儿不在,女儿她妈正用尽两年的力气对他动牙动嘴。
那眼中有气愤、有失落、有受伤、有沉重、有兴奋、有惊吓、有……有许许多多他期盼了很久的情愫。
张开双臂,他没有说每天早晨醒来都会重复的那句“老婆,早啊”,对着她红红的眼眶,他俯首认罪:“老婆,我错了,我再也不搞外遇,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一个。”
拥抱变得拥挤,紧得西辞难以呼吸,他调侃的语言里却流出了温热的泪水。暮色中,她睁开的眼看见了他的眼泪。
他的眼泪在飞,因为她的心跳回到了他的怀抱———无名指交错的戒指交错出那段一元钱的爱。
无价的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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