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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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杀手(2)

大客车像头负载过重的老牛,粗喘着往前蹿。电视机里的她在哭,爱慕虚荣的女人啊,心甘情愿地为他去贿赂,敛财,上下其手。胖男人睡醒了,抹着嘴角的哈喇子,看着电视机里恸哭的女人幸灾乐祸地说,晓得哭了?晚喽!车里有个女人鄙夷地说,犯贱啊!活该!有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说,应该取消死刑,西方早取消了。话音未落便招来一片反对声,络腮胡司机讥讽道,就咱中国人的****素质,取消死刑岂不要满大街杀人放火?胖男人扭头朝她笑问,小姐是来旅游吧?她冷冰冰地说,奔丧!胖男人愕然,似乎被什么吓住了。

阳光照耀着弯弯曲曲永无尽头的公路,通往未知的路总是这么回环曲折。

她记不清杀了多少神气活现的公鸡,直杀得心麻木手冷硬,直杀得见了羽禽类做的菜就想吐。那些被她杀死的公鸡都埋了,在她租的楼院后面有个鸡冢。不知从何时起,她莫名地有了洗手的冲动,倏地跳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进洗手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在哗哗的水声中慢慢舒张柔软,否则就抽搐僵硬不停地颤抖。开始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反常,是同事们困惑不解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这种可怕的强迫症,之后只好躲开人们的视线。她也知道,不论宰杀多少公鸡、兔子甚至羊,都练不成杀人的杀手。禽畜都是弱者,任人宰杀是它们的宿命,而她不可能像买一只鸡那样买个人来杀,练胆练手练技术,所以,她在众多仰慕者中格外青睐一名检察官,让检察官每次枪决死囚时带她去刑场。当枪声响起,死囚扑栽倒地,红白的鲜血和脑浆四处喷溅,她都瘫软得好像自己死了。之后她会和检察官去开房,狂热地做爱。检察官开始很不理解,一个名声显赫的美女主播,怎么对枪决死囚的血腥场面感兴趣?她给出的理由是,这让她强烈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检察官只好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以电视专题片为名,采访了一名行将退休的老法医,并与他结下忘年交。老法医数十年的工作经历,积累下丰富的犯罪学经验,为侦破各种刑事案作出突出贡献。老法医告诉她,百分之九十九的罪犯在实施犯罪时,都处于弱智状态,会轻易留下各种生物检材,比如指纹、足迹、唾液、精斑、毛发、血迹、烟头等等,一个智商平平的人,犯罪而不留下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一个高明的罪犯,不但需要超常的冷静缜密的心态,还得拥有丰富的知识,能洞悉人性的弱点。这些话在她听来,似乎都是在含蓄地点拨她,哪些细节最容易被忽略,出纰漏;提醒她,要成为一个高明的杀手,仅凭意志和耐心是远远不够的。碰巧,不久发生了一起恶性碎尸案,她赶到老法医的工作室,亲眼目睹老法医如何将一堆破碎肢体拼接成一具完整人体。尽管她呕吐不止,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但她坚持住了。她太需要直观的人体解剖知识!老法医叹服了,从没见过她这么有胆气的美丽女人。之后,每逢有案子老法医都会叫她,给她讲解人体知识,并教她如何从人体损害痕迹推断罪犯的特点,比如年龄、习惯、性别、工具、手法,甚至身高、力量和职业等等。老法医给她上了一堂又一堂生动直观的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课,而她可以从中甄别自己的密谋存在的漏洞,策划更圆满。

老法医喜欢她,是父亲般的喜欢,让她每每夜静时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客车在路边一家简陋饭馆前停下,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此一家别无分店,长途客车送来食客,司机可享受免费午餐。乘客们都习惯了,虽然怨声连连,但还是纷纷下车涌进肮脏的小食店。

她下车后没有进小饭馆,而是穿过马路,跨过干涸的排水沟,到没有尽头的田野上走走,坐了半天车,双腿都麻木了。正午的阳光像长了牙齿,咬得皮肤火辣灼痛。满眼葱绿,蝉声起伏,连一丝风都没有。她舒展着四肢,微笑着深深吸入带田野清香的空气,吐出瘀滞在胸的浑浊,感觉整个人都清新透彻起来。远离了低级趣味的灯红酒绿,远离了艳俗恣肆的欲望,沐浴在乡野纯净肃穆的阳光空气里,她心里涌出莫名的、神圣的、近乎宗教般的庄严,一种来自神秘之处的使命感。她的手伸进随身包里摸到那串钥匙,再次确认它的存在,这是他在C市高档小区住房的钥匙,小妹留下的。

小妹死了,不堪沉重的心理负担而患上重度忧郁症,饱受折磨终于跳楼了。她曾经刻骨铭心地恨小妹,现在不恨了,而且为小妹的死伤心。从某种意义讲,小妹的死,她也难脱干系。

他是为单位一个电视专题报道来电视台,总编和她与他接洽策划,因而相识,因而上演了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爱情好戏。他有着让女人轻易缴械的热情、幽默、细致和慷慨;他有着让女人难以拒绝的厚颜执拗,甚至跑去找她的男友摊牌,最终她和男友分手。她对男友一直迟疑不决,就因为男友像狗一样忠诚,厮守多年悬而未决也毫无怨言;她常常处在聚光灯下反衬出男友的寻常、甚至平庸;她像所有女人一样,用一生期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相爱,而男友却甘愿用一生的寂寞陪衬她。她父亲在她还不谙世事时离开了家,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母亲对她的选择坚决反对,以过来人的目光鄙视巧言令色的男人;但她却义无反顾,甚至与母亲反目。当她抛开男友投入他火热的怀抱,母亲病倒了,不久便离世。

对母亲的愧疚,很快被他绵密得令人窒息的呵护遮蔽了,她被他的憧憬吸引住了,竭尽全力为他的仕途心愿铺路,他不但得到一个位子,还搭上副市长的线。他身处商品大潮不甘寂寞,与副市长密谋办公司,又以避嫌之名劝说用她的名义注册,公司很顺利拿到政府采购招标,实现了空手套白狼的黄金梦。她生活优裕,风花雪夜,但对公司运作没兴趣,一窍不通,也没耐心去历练,都由他幕后操盘。当财富膨胀得让她不安时,他主动提出让小妹来主管公司财务。小妹原在一家企业做会计,企业倒闭后,是她帮小妹找了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还帮小妹夫调到一个收入稳定的事业单位。小妹对她感激不尽,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但最终还是背叛了她!当副市长被组织调查时,他和小妹席卷公司全部钱款跑掉了!至此她才知道,小妹早就是他的情妇和得力帮手。后来,副市长自杀了,案子匆匆了结,他和小妹不久又在C市浮出水面,成为一方大亨;而她却饱经折磨,不但被调查,还得偿还巨额欠款和贷款,不得不卖房卖车卖首饰,甚至委身于早就窥视她的达官土豪才脱出磨难,那真是一段罄竹难书的磨难,那是一场险恶龌龊的骗局!

于是,她彻底改变了,把自己当做筹码和武器;她每时每刻积累着毁灭的力量。

小妹注定成为弃妇,还离婚了,无家可归只能由她收留。她最终原谅了小妹,但小妹至死也没有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