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千岛之国,西关岛,镇西龙王府。
府内的商总管已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可让他焦急的是,里面的龙王迟迟不肯醒来,昨晚一定又是喝醉了。
王总管哀叹了一声,遥想到就在三月前,他们主仆二人还在京城洛都呼风唤雨,转眼之间,就被二皇子陷害,被龙帝流放到了这平平静静的帝国西方海域。
蓦地,房门开了,从内走出的,并非是什么“龙”,分明是一个已近中年的人类。那中年人、镇西龙王看了一眼商总管,眼睛里有说不出的颓废、沮丧。
商总管俯身跪下,却不经意间看到,房内睡着的又是一个陌生女子,不禁微微喟叹了一记。
他的王爷、曾经在千岛之国以精明干练著称的的三皇子,怎得变成这般样子了?
“王爷。”商总管的眼神却蓦地一亮,道:“边疆有要事禀报。”
可边疆大事,那位镇西龙王竟然不理不应,自顾自的径直走去。
商总管并没有知难而退,自己站起身来,跟在王爷身后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镇西龙王登时停下脚步,道:“被赶出了洛都还有个屁机会!你们,你们这些幕僚、客卿,将来都得死在二哥的手里,都滚吧!”
言中之意商总管听得出来,失势的王爷不想耽误他们这些下人的前途,这正是他们至此也留在镇西龙王身边的理由。他不接话,只道:“王爷,据边疆所报,冬皇墓那边出事了,那些小岛散仙竟敢偷取先皇遗物。”
事情听听传传就变得有模有样,但镇西龙王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那又如何?丢了就丢了,与我何干?本王照样逍遥快活。”
“那可不一定,王爷请听我一言。”
商总管附上了镇西龙王的耳朵,细声密语。
不知他说了什么话,三言两语,镇西龙王的眼神居然由颓废变得清亮,继而身姿挺拔,说话的声音也铿锵有力:“这可是死罪!”
从前的三皇子瞬间便回来了,商总管含笑道:“正是。”
***
清红居门外,也候着一人。乔小七在此,已等候多时了,并且,他是跪着的。
珊儿时不时地伏在居内窗棂,给乔小七通风报信,不断使着眼色。乔小七却不领情,看也不看她一眼。
此时,需要的是诚心。
一场好跪。大概是临近晌午了,周围一点微风都没得,毒辣的太阳烤得乔小七头晕目眩。这还不算打紧,要命的是,他还不习惯新生的双腿,时间那么久了,膝盖疼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直到,蛇信干燥,无汗可流,膝盖跪得也麻木了……仙山岛的太阳炎热异常,再这样下去,无论身体有多么强壮,乔小七必然要晕死当场。
身体晃了晃,随后传来了珊儿的声音,该是她心疼、着急了,在苦求师母罢。
终于,一个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谁也没让你跪着,进来吧。”
是师母的声音!乔小七心中大喜,可刚一起身,一阵犹如重锤的眩晕忽然袭来,伴随着膝下的颓软。
“扑通”,他倒了下去,微笑着倒了下去。
珊儿见状赶忙从居内奔了出来,将乔小七扶了进去。
清红居,不再是单调的红色世界。除了一袭绿衣的珊儿外,慕红罕见地穿着一身洁白轻衣,倚在床头上。
乔小七服了一碗清水,心智逐渐清明起来,却蓦然间看到,师母的脸色苍白,朱唇黯淡,本是紧凑的一双漂亮剑眉,此刻也松弛得无精打采。
莫非是让自己气的?乔小七陡然心痛,登时跪在了慕红面前,三叩首,“师母,您这是病了吗?都是徒儿不好,您责罚徒儿吧!”
慕红没有想象中的正在气头上,她叹息,道:“小鬼,起来,坐到我身边来。珊儿,你先到后院修炼吧,莫要偷懒。”
“是,师母。”
乔小七忍着膝痛,咬着牙,坐到了慕红床边,不经意间忽然看到,师母的手也是病态的白,不由得心下大痛,握紧了那只手,哽咽道:“师母,您究竟是怎么了,修仙者不是不会生病么?”
“师母这是心病。”慕红看着乔小七关切的目光,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师母想过了,这件事情也不能全然怪你,师母没有对你尽到教导之责。”
“师母……”乔小七完全怔住,未想到师母竟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师母,您是不是……还不肯原谅徒儿。”
慕红摇摇头,道:“小七你看。”
乔小七抬眼,床头的青铜古镜随着一道赤红灵气的渗入,变得混沌一片,如水中的微波荡漾。只过了片刻,古镜映出了形色,当然不是寻常应景,观其中山林树木,居然是含涧山!
乔小七揉了揉眼睛,才肯定并没有看错,那是山顶,含涧山的演武场。
只见有两群人,虚泽领着一些,海中群带着另一拨,而大长老海中青,落在两群人的中央,面色肃然地巡视着弟子们。
原来含涧山仙人们是这样修炼的,乔小七以前从没有福分看到他们修炼时的场景,如今是见到了。
可还来不及多暗骂海中青等人几句,古镜闪电般一变,乔小七定睛一看,那……那是海安胜的居所,不远处,即是海安琦的小屋,连粉红的窗帘都依稀可见……
又是一番变化,山脚下,生养自己的那个村落!正巧看到了当初自己和爹爹赶着去私塾、在半路上拿着铁锹的那人。可惜,却没有爹爹的身影。
仿佛回到了含涧山,回到了六岁时。乔小七的心情复杂难明。
“中青也是师母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师母放心不下,便偷偷跑到含涧山,施了‘万里镜花术’。可怜仙道无情,师母未老,中青已是老气横秋了,这山脚下的凡人也是一代又一代,唉。”慕红感叹了几句,看了一眼怔怔不语的乔小七,说:“想必你也猜出来了,师母早就知道含涧山有你这么个小鬼。当初师母见你总是受欺负,最后那次甚至快要被打死了,所以才叫你师尊跑一趟,好好教训下中青、虚泽。没想到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中青、虚泽那两个孩子都变了。”
原来师母早就知道自己,对自己的关爱哪里只是两年。现在想来,那次在含涧山受罚,若不是师尊及时赶到,说不定真的会被当场打死。
这条命,不就是师母的吗?
“按理说,以你那样小的年纪受了那么多委屈,难免会忌恨人仙,这些师母能理解。”
乔小七的身子蓦然一震,眼睛里有丝丝流萤一般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加贴心、更加理解人的?
慕红坐起身来,接着说:“收你为徒,一为你师尊确实有意纳妖族入门,二为师母想让你多与宫中弟子相处,这样慢慢的,别人早晚会接受你。”
“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你杀了云鹏。”慕红叹息,说:“前日师母一气之下险些将你赶走了,但后来想到,确实是师母忽略了对你的教育,你才会如此行事。”
事已至此,乔小七怎敢推脱,道:“徒儿不能责怪师母,一切都是徒儿不好,我愿与云鹏赔命!”
剑眉皱了皱,慕红并不接话,道:“云昭、云鹏那两个孩子师母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死了,师母痛彻心扉,你们都不明白。宫里的每一个孩子,师母都同样喜欢,你、中青、虚泽、云昭、云鹏,都一样。”
四个名字一一念出,每念出一个,乔小七都觉得多了一分不孝,他们中的哪一个不是他想杀的?
“师母,徒儿知错了。”
慕红依然不接话,只道:“你也许常恨人仙有族类之见,可你有没想过,你自己,是否也有族类之见?”
“我……”慕红竟然了解他到了这般地步,乔小七已无言以对。
不错,在他的心中的确存在着族类之见,而且比人仙更加根深蒂固,不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