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回到家,难得看到父亲也在家里。
“皇上密召你,是什么事?”谢夫人低声问。
梨容微笑一下,摇摇头。
“不能说啊,”谢夫人忍不住又问:“是赐婚的事么?”
梨容摇摇头。
“跟娘说说吧,省得娘担心。”谢夫人企求。
“别问了,既然不是赐婚,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谢大人起身,将妻子拉开:“如果皇上有密旨,她当然不能说。”
“唉,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连话都不会说了……”谢夫人望着女儿,鼻子一酸,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好了,夫人,梨容失语,也是暂时的,会好的,你这样只会增加她的压力,适得其反。”谢大人低声道:“还是想想若愚的事吧。”
梨容瞪大眼睛望着父亲,若愚怎么了?
谢大人沉声道:“春闱过了,若愚……”
梨容倏地明白了,刚才回来的路上,街口人声鼎沸,原来是在看金榜啊,可是现在看父亲的表情,她不难猜到,若愚今年,已经是名落孙山了。
难怪,父亲今天,会回得这样早。
“你说怎么办吧。”谢夫人坐下来,叹口气。
“还能怎么办?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明年再考。”谢大人说。
“明年再考,好是好,可那是你的想法,我看那孩子……”谢夫人幽声道:“刚才,你也都看见了……”
“没考上,失了面子,自暴自弃也是难免的,所以说,要好好地劝,多鼓励他,今年不行,还有明年……”谢大人说。
女儿哑了,侄子又没考上,谢夫人谓然长叹一声:“真是,祸不单行啊——”
听了母亲的话,梨容心里忽然一紧,仿佛,祸事真的还会再有,而且,已经近了。
“梨容,”谢大人转向女儿:“我把若愚接回来了,还住在梨园,他心情烦闷,你要多迁就他一点,”他看女儿一眼,又说:“有时间就去走动一下,安慰安慰他……”
话未说完,谢夫人忽然插话进来:“走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安慰什么?那孩子倔,一句话没说好,他还不跳起来——”
她当然知道丈夫对两个孩子的婚配问题并没有因为自己反应激烈而死心,因此竭力反对梨容跟若愚接触。她从未想过要把梨容许配给若愚,哪怕梨容真成了哑巴,也不行!
梨容静静地低下头去,谢大人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再说话。
谢夫人轻轻地推开门,进了梨容的房间。
“梨容。”谢夫人唤一声。
梨容笑笑。
谢夫人坐下来,执起女儿的手,轻声说:“娘想问你一件事。”
她望着女儿,柔声道:“娘,想问你,对若愚……”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他吗?”
梨容摇摇头。
谢夫人登时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停顿片刻,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又问:“你,愿意嫁给他吗?”
梨容认真地看母亲一眼,严肃地摇摇头。
谢夫人陡然间放了个大心,拍拍女儿的手背,轻声道:“娘知道了,娘会为你着想,替你做主的。”
是的,她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嫁给若愚。报恩是一回事,婚姻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是另一回事。不管丈夫怎么想,在女儿的亲事上,她是不会让步的。何况,梨容也不愿意。
若愚回谢府有八天了,终日呆在梨园里,不出去,只是白颜送了饭菜进来,吃了睡,睡了吃,混混噩噩。
“少爷,你老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白颜说:“下期太学开学了,老爷还要送你去,到时候,你还往哪里躲?”
若愚不听,把头埋进被子里。
“出去走走吧。”白颜扯他的被子,想把他拉起来。
“别扯了,我不去!”若愚捂紧了被子,说:“省得被人奚落!”
白颜愣了一下,忽然莞尔:“你是怕碰到小姐吧?”
“小姐怎么会奚落你?她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也不会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担心。”白颜说完,神色忽然一下黯然:“你也,不会碰到小姐的。”紧接着,长叹一声。
若愚心头一紧,忽地翻身坐起来,盯着白颜。
“你怎么这样看我,怪吓人的。”白颜不满地瞪他一眼,摸了摸胸口。
“梨容不在家里?”若愚闷声问道。
“在。”白颜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你还说我碰不到她?!”若愚气呼呼地说。
“你当然碰不到她,”白颜叹道:“小姐跟你一样,不出房门一步。”
他闻言,皱皱眉。
“小姐不会说话,失语了,”白颜低声说:“郎中说,她有可能变成真正的哑巴。”
他诧异万分:“怎么会这样?”
“奉旨去送亲的路上,受了惊吓,就失语了。出门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样。”白颜难过地说:“老天真是不长眼,我们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若愚猛地,觉得心里好难过。此刻他对她的担心,已经超过了自己名落孙山的失意烦闷。
她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好好的人,顷刻间就不会说话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在路上受了什么惊吓,以至于变成这样?整天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到底是怕见人,怕人问起,还是有别的什么心事?要是她以后都不会说话了,该怎么办?
寻思到这里,忽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娶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他一直觉得自己高攀不起,为自己卑微的出身耿耿于怀,可是,现在,她变成了哑巴,这样,不是很好么?他们,终于也勉强算般配了。那会不会说话,是不是哑巴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她,一直都喜欢着,他会好好待她的。
若愚腾的一下跳下床,几步就跨出了房门。
他跑出了听香楼,跑出了梨园,跑过了长廊,跑向梨容的房间。
“梨容!”若愚叫着,推开了梨容的房门。
她正在绣花,从绣架上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顺着她的眼光,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一双光脚丫子。
他不好意思,搔搔脑袋,笑了笑。
她也轻轻地笑了笑。
笑容,真诚纯净,在她的脸庞上如莲花初开。
他恍惚间,竟如隔世。在遥远的记忆里,她也曾这样望着他微笑,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微笑。她轻浅的笑容里,始终飘着淡淡的梨花香……
“小姐,该喝药了。”佩兰一脚踏进门里,颇感意外:“少爷!”
“我听说梨容病了,来看看她。”若愚说着,又转向梨容:“你好些了么?”
她轻轻地点点头。
“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若愚一时冲动跑来看梨容,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好,关键时刻,笨嘴笨舌。
这时佩兰往下一看,发现若愚竟然光着脚,忍不住偷笑一下。
梨容见他窘迫,对佩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少见多怪,然后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双新鞋子来,递给若愚。
若愚接过来,往脚上一套,不长不短,居然正好。
这是她专门为我做的鞋么?如果不是,怎么会这么合适?
一股暖流从他心底流过。
“小姐,喝药吧,都凉了。”佩兰端了药,递过来。
“你休息,我先走了,”若愚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趁这当口,赶紧一溜烟跑了,面红耳赤地甩下一句:“谢谢——”
他跑回听香楼,一把撸下脚上的鞋子,用布包好了,往枕头底下一塞,然后,又躲进了被子里。
谁也想象不到此刻他心中的激动,这是梨容亲手给他做的鞋子!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若愚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是的,叔父说得对,他还年轻,明年还有春闱,他还有机会!他要努力,高中之日,即向叔父提亲!
“小姐,那不是你给老爷做的鞋子,怎么给他了呢?”佩兰正问梨容。
梨容指指脚上,然后摊开两手。
“他没鞋,就先给他穿?”佩兰又问:“那老爷那里呢?”
梨容拿起鞋样,摇了摇。
“再做啊?!”佩兰说。
梨容点点头,又竖起指头在嘴边,做了个禁声动作。
佩兰笑道:“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夫人的。”
梨容已经垂头下去,继续绣花了。
佩兰望着梨容,好一阵发愣。小姐是如此善良,老天,别给她太多磨难,让她重新说话,给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