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妇见过二皇子殿下。”谢夫人进了门,拜下。
“夫人请起!”朗泽躬身来扶。
谢夫人直起身子,招呼上座,上茶,这才假意寒暄:“不知殿下登门,有何要事?”
朗泽没有回答,看着谢夫人,忽然关切地问:“夫人脸色不太好啊,可是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我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殿下费心了,只是偶感风寒。”谢夫人不冷不热地回答。
“哦,那得好好调养,我等会给夫人送点滋补药材过来,”朗泽微笑着,口气亲近而热情,想跟谢夫人拉近距离:“府上真是雅致啊……”
套什么近乎?!别给我来这套,若不是你,我家梨容会有此一劫?!谢夫人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顾忌到朗泽皇子的身份,她立马就要撤茶送客。
“殿下有事么?”谢夫人碍于面子,克制着激涌而出的反感和恼怒,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暗暗地拟好了推脱之辞。
“我,”朗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请夫人准许我见见梨容。”
“梨容?”谢夫人本能地皱皱眉,她原以为,朗泽会用“小姐”这个称呼,却没想到他居然直呼女儿的闺名“梨容”,尽管她早就知道他是为梨容而来,可朗泽的话语,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圣上并没有许婚,你也还不是我谢家的女婿,凭什么,这样迫不及待、口无遮拦、不顾体面地直呼“梨容”?!‘
“梨容”是你叫的吗?!
敏感的朗泽已经看出了谢夫人的不悦,他马上,也意识到了,赶紧改口道:“唐突了,唐突了,请夫人原谅。”
“哪里,哪里,愚妇只是觉得奇怪,”谢夫人也是场面上的人,一听朗泽的话,即刻转舵,在后悔自己不该表露情绪的同时,马上调整了神态,恢复淡淡的例行公事的笑意,不待朗泽开口,抢先就问:“能否斗胆问一下,殿下,找我家梨容,有什么事呢?”
“送亲回来,就没有再见她,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朗泽抬起眼皮,一双细长而弯的眼睛直盯着谢夫人,笑容满面,却又似乎还有其他的意味。
“她啊,托殿下的福,还好。”谢夫人答得含糊,她可不想让朗泽知道,梨容已经会说话了。这个消息的好坏取决于对象,在刘家这是梨容的好消息,在朗泽,这绝对是梨容的坏消息。
“听说,梨容的失语症好了?”朗泽笑吟吟地挑明了。
谢夫人心底一沉,下意识地看朗泽一眼,却看见朗泽除了微笑,面色平静。
谢夫人稳稳神,吞吞吐吐地说:“还没有请郎中来看,还不能确定……”
“可是,昨天谢夫人在刘将军府上,不是亲口……”朗泽的眼睛更弯了,嘴巴裂开,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吃吃地笑出声来。
谢夫人头皮一炸。
哎呀,他这是,将我的军!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
媛贞说出去的?刘夫人说出去的?
她正瞎琢磨,忽然听见朗泽正色道:“夫人别猜了,猜不出的,还是,让我见见梨容吧。”
谢夫人抬起眼,望着朗泽。
朗泽也望着她,没有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平静得,如同他刚才什么话也没说。
谢夫人默默地转过脸去,不说话。
“谢夫人——”朗泽唤一声,声音中隐含着威严。
谢夫人猛然转头,恭声道:“很遗憾地告诉殿下,真是不巧,梨容不在家呢。”
“她到哪里去了?”朗泽前倾了身子,有些紧张,一时间,太多的想法冒出来。
难道,她到台州看朗昆去了?
不可能,台州那么远,而且,谢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不待他胡思乱想,谢夫人已经说话了:“梨容啊,一早就上归真寺去了。”
话一说完,感觉背后被轻轻一顶,不用回头,谢夫人就知道,是佩兰。
佩兰也许是怕我撒谎引来祸事吧,可是,不撒谎,难道就让他见梨容?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哦,朗泽答了一声,如释重负道:“不在家,那就算了,下次我再来看她。”
他匆匆离去,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笑问:“夫人你不是骗我的吧?”
“哪能呢?!”谢夫人虽然心虚,却强自镇定。
感觉背后,又被佩兰轻轻一推,谢夫人背了手,悄悄地把佩兰的手拂开。
骗了就骗了,我今天就要骗到底!
朗泽闻言,似乎有些不相信,笑容渐渐淡去,静立片刻,悠然一笑,轻声道:“夫人,似乎,不想我见到梨容?”
“绝无此意。”谢夫人想了想,又微笑着,软中带刺道:“不过为了殿下的清誉,还是遵循礼制的好。”
“原来夫人嫌我名声不好,”朗泽嘻嘻笑道:“梨容的清誉当然要紧,未来的太子妃嘛。”
哼,谢夫人忍不住在心底嗤之以鼻。
今天一番对话,才知你也有几分精明,可惜,你想错了我谢家,也高估了自己。与媛贞退婚,失去了刘家,你凭什么当皇帝?
太子妃?你少拿这个头衔来诱惑我,我可不稀罕这个!你以为,暗示我你的前途,允诺我梨容将来可以成为皇后,我就会把女儿拱手相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流连烟花,声名狼藉,即便是成为了皇帝,也还是难改浪荡的本性,我怎么能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人?!
朗泽见谢夫人低头不语,以为她尚在犹豫让不让梨容来见,于是赶紧又说:“请夫人相信,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谢夫人一刺,再也按耐不住,忽然冷声道:“你虽然不会伤害梨容,梨容却因为你,随时都会被人置之死地。”
气氛骤然紧张。
朗泽脸色一变,眼光犀利,直辣辣地扫射到谢夫人脸上。
然而,只一瞬间,毫无征兆,他轻轻地笑了,继而仰天大笑着,走了出去。
“笑面虎!”谢夫人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一屁股坐下来,回想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夫人……”佩兰怯怯地开了口。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怕我得罪他,所以才在后面顶我……”谢夫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佩兰的话:“难道我不知道后果……”
“不是的,夫人,”佩兰低声道:“小姐,现在真的是在归真寺……”
“你说什么?!”谢夫人惊呼一声。
“老爷看这几天小姐闷闷不乐,怕她憋出病来,就约了正言方丈于小姐讲经,所以一大早,小姐就到归真寺去了,”佩兰说:“因为怕白颜毛手毛脚照顾不好你,老爷让我留下来,是王妈和濒洲陪小姐去的。”
谢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朗泽,该不会真的去归真寺找梨容吧?
皇子不能随便出宫,即便是出来,也有严格时间规定的。归真寺离城十里,朗泽若要去,时间该是来不及的,他不是说:“不在家,那就算了,下次我再来看她。”
想到这里,谢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朗泽出了谢府,翻身上马,思绪翻滚。
刚才谢夫人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你虽然不会伤害梨容,梨容却因为你,随时都会被人置之死地。”
的确,这头一个想梨容死的,就是母后!
谢夫人爱女心切,出语不敬他当然可以理解,何况,她说得很对。自己退婚的意思越坚决,母后的杀机就更重。自己的大意已经让梨容爱上了朗昆,绝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否则,危及的将是梨容的生命。母后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他不寒而栗,也无法不为梨容担心。
朗昆已经被贬台州,能守护梨容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想到这里,猛地折转马头,疾奔归真寺。
希望谢夫人是骗他,如果不是,那梨容,就会有危险。无论如何,他也要去归真寺看看,不然,稍有疏忽,就会遗憾终身。
“殿下,您要去哪里?我们偷溜出来,若不赶紧回去……”随从跟在后面叫,朗泽却只顾挥鞭奋蹄,充耳未闻。
归真寺隐修阁。
“小姐累了否?要不,休息一下?”见梨容脸有倦意,正言方丈关切地问。
梨容摇摇头:“不累,只是连接几天都没有睡好,脸色较差而已。”
正言默默地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只微微地笑了一下。
“隐修阁我已经来过多次了,却总还是参不透这个阁名,大师也累了,不讲经书,那就说说这个阁名吧。”梨容覆手,轻轻地合上经书。
“据说起阁名时,祖师爷很是费了一番脑筋的。”正言想了想,问道:“小姐怎么看呢?”
“所谓之隐,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归真寺位于山林,该是小隐才是。”梨容回答:“至于修嘛,就比较好理解了,修行,乃佛家第一功课。各取一字,组成阁名。”
“小隐于林,为何不叫小隐阁呢?”正言方丈捋须一笑。
梨容思索片刻,答道:“是否因为太直接了,所以没有采用?!”
正言笑着摇摇头:“归真寺虽在山林,却是皇家寺院,既然是皇家寺院,自然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常常也处于世事纷争中,与闹市何异?”
“大隐于市。”梨容恍然道:“原来这个隐字,既包含了大隐,也包含了小隐。梨容肤浅了,请大师不要见笑。”
“呵呵,”正言悠然道:“隐者,不张扬,不出世;修者,独善其身也,方具名隐修阁。”
“滴水见海,”梨容顿悟:“阁名亦有禅机,可谓佛法之精深,无处不在啊。”
“你能悟到这点已是难得,可见,小姐慧根深种啊。”正言嘉许道。
梨容羞赧。
“时间尚早,老衲再给小姐讲个故事吧。”正言捋捋雪白的胡须,缓缓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