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拿着沉甸甸的包袱,百感交集。
早一刻,她还在怀疑这是小姐逃婚的策略,可是此刻,她拿着谢家全部的财产,想到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以跟心爱的人双宿双飞,然而,小姐一家,老爷和夫人却要直面那在劫难逃,她以后的日子,想起这些,怎么能安心?
“白颜,你想什么呢?”梨容关切地问。
“小姐,”才一张嘴,眼泪滑下来,白颜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若愚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梨容的声音,无限伤感:“不要告诉他今天所有的事,如果他知道任何一点,都不会走,那我的苦心,就白费了,”她望着白颜,眼睛是深深的雾气:“记住我的话,出了谢府,你们就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了。”
恩,白颜重重地点头。
梨容默默地帮她擦去眼泪,柔声道:“那你,要怎么告诉若愚呢?”她指指包袱,说:“这么多的钱,从何而来?”
白颜愣了一下,为难地看着梨容。
“你看,这样行么?”佩兰偏头想了想,说:“等小姐逼走了少爷,你去追,就说,就说是偷了跟出来的,反正偷了,回去要被捉,所以也回不去了,就要他带你走——”
“好,是好,”白颜瘪瘪嘴,有些不情愿地说:“偷?——”
“没关系,当时他正恨我,你若说是偷的,他正好解恨,”梨容点头道:“我看这办法,可行。”
白颜迟疑着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想了想,又犹豫着问:“小姐,那就这样让他误会你?”
“误会……”梨容微微一笑,凄然道:“误会了好,今后谢家的一切就都跟他无关了。”
“梨容!”若愚拍门。
佩兰应声而来,拉开门,刚要开口说话,若愚猛一把推开她,径直闯了进去。
梨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正在软榻上看书。看见若愚进来,淡淡地瞟一眼过去,什么也不说。
“我好心回来看你,你就是这副模样见我?”若愚脸上挂不住了:“连起一下身都不可以?!”
梨容没有动作,只冷冷地回答:“我要你回来看什么?我根本不想你回来,更不想你来看我。”
“你说什么?!”若愚怒起。
“你问我为什么?”梨容冷笑:“你不知道为什么?!”
“你……”若愚恨恨地一伸手,指向梨容的鼻子,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以为我爹把我许配给你,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谢府,出入我的闺房,”梨容站起身,手指向门口:“出去——”
若愚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他硬着脖子,说:“我是你未婚夫。”话虽然这么说,底气却已明显不足。
“是么?”梨容纤纤玉指将他从头到脚一比划,揶揄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这里,那里,哪点配得上我,可以当我的未婚夫?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说,你不嫌丢人,我还臊得慌呢。”
“我不觉得丢人,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愚强压下怒气。
一丝冷笑再次挂上梨容的脸:“陈若愚,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别做白日梦了。”
“但我会娶你,按照叔父和婶娘的意思。”若愚镇定地回答。
“这不过是我爹娘的权宜之计,以逃过皇上秋季选秀。”梨容吃吃地笑道:“最迟明年,你就得退亲,我自当许配门当户对的人家,没你什么事。”她悠然地坐下来,轻声道:“所以我劝你,可千万别当真,以免日后惆怅。”
“你胡说!”若愚口气还硬着,心里却已经开始发虚,梨容的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陈若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告诉你,这纸婚书,形同虚设,到时候,就是废纸一张,所以,你该是谁,就还是谁,别以为猴子去了毛,就真成了个人了。”梨容的话语,刻薄得不留一点情面。
话语如针,刺得若愚头昏眼花,但梨容并没有就此罢手,尽管她已经看见若愚虚弱而气急的样子,但她仍旧在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敲打着他已经不堪一击的自尊,仿佛一定要把他剥光了,踩到地底下、泥巴缝里,伤得体无完肤,直到万劫不复,她才会甘心。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非但如此,我讨厌你,恶心你,嫌弃你,鄙视你,你从来都不知道到谢家会成为我的负担,我恨不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每天早上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诅咒你死掉。”
“你凭什么娶我?你有什么?一个寄生虫。没有我谢家,你吃什么,穿什么,读什么书?整天象条哈巴狗似的跟着我父亲,就你这样,跟我舔鞋都不配!”
……
“别说了!”若愚用力捂住了耳朵,他无法再听下去,在梨容的冷嘲热讽中,他几近崩溃,仅有的自尊消失殆尽,此刻他的屈辱,足够促使他冲上去,掐住梨容的脖子,可是,他不能,他清醒的认识到,他的确,是在谢府仰人鼻息,今天他来见梨容,也是自取其辱。
他曾经以为,梨容对他,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他曾经奢望,梨容对他,多少还是有些好感;他曾经猜想,梨容对他,或者也还有些关心。可是,今天,梨容的话,宣告了彻底的完结。她不喜欢他,甚至讨厌和痛恨他,那么多可能存在的感情里,惟独,惟独没有喜欢。
若愚绝望了,深深的绝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恨意。你鄙视我,好,你既然可以践踏我的感情,我也就不会再稀罕你!
“我现在就可以断定,你一世,也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货色,心比天高有什么用,反正是什么本事也没有,不服气?就出去闯啊,闯出个样子给我看看!你要离开谢家,能搞点名堂出来,我给你跪下……”
“你说话算数?!”若愚颤抖着手指,指着梨容狠狠地问。
“天地为凭。”梨容的微笑,在若愚的眼里,可恨可憎。
“好!”若愚大声道:“你听着,我现在就走,离开你们谢家,再也不要你们的恩赐,从今以后,我跟谢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嫁你的门当户对,我绝不招惹你!”
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势利小人!”
梨容静静地望着若愚,冷静而漠然。
若愚摔门而去。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白颜见若愚怒气冲冲地,一回房就将衣服收拾起来一卷,知道小姐已经按计划激怒了他,但她不能表现出知道内情的样子,于是假装不明原因,追着问。
若愚憋了半天,才说:“我马上走。”
“这么晚了,你走到哪里去啊——”白颜扯住他:“要走也等到明天去啊。”
“不行,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若愚说完这句话,伤心和屈辱的泪水一泻而出。
“少爷……”尽管白颜知情,但看见若愚难过的样子,她也有些难以控制的伤心。
“我把书整整就走,你去忙你的吧。”若愚一把将眼泪抹去,弯腰整理书本。
白颜想了想,悄悄地退了出去,挽了包袱,躲在侧门边,静静地望着房里,等着若愚出来。
“若愚,出什么事了?”谢夫人急冲冲地赶来,听说梨容和若愚起了争端,而谢大人又不在家,作为婶娘,她理当出面。
若愚只是埋头整理东西,什么也不说。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谢夫人见他的阵势,觉出事情不对,拖住他,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要是梨容不对,婶娘替你做主。”
若愚抬头,望着谢夫人,忽然问:“婶娘,梨容跟我的订婚,是假的,对吗?”
谢夫人一怔,忽然不响了。
若愚见她不说话,更加肯定了梨容的话所言非虚,心里登时,更加绝望。事已至此,对谢家,他更加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孩子,等你叔父回来再说吧。”谢夫人讪讪地说。
若愚摇摇头,挽起包袱,背上捆好的书,毅然走了。
谢夫人眼睁睁地望着若愚远去,别无他法,只摇头叹息,心想,这一闹,非得等谢大人回来才能收场不可。当即叫了管家:“快,快,给老爷去封信——”
若愚出了谢府,想起自己近一年的投亲生活,想起过世的父亲,想起避世的母亲,想起梨容的奚落,心头酸楚,正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忽听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少爷……”
他来不及擦泪,回头一看,白颜正瑟缩着,跟在身后。
“怎么是你?”他诧异。
“我,我,”白颜支吾着靠了过来:“我想跟你一起走……”
若愚苦笑一下:“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白颜摇摇头,怯怯地问:“你要到哪里去呢?”
“谢家回不去了,书院也呆不下去了,”若愚伤感地说:“没有钱,哪里也去不了。”
“我有钱。”白颜急急地拎了拎手中的包袱:“很多……”
若愚疑心顿起,把白颜拉到僻静处,将包袱打开大致翻看了一下,吃惊地问:“你拿来这么多钱?”
“我,我,”白颜结巴着,声音低了八度:“我,偷的……”
“啊?”若愚大惊失色:“你偷谁的?”
“小姐的……”白颜磕磕巴巴地说。
“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见若愚流露出不信的神情,白颜赶紧又说:“还有,夫人的—”
“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被发现就完蛋了!”若愚急了:“赶紧放回去!”
“不!”白颜忽一下态度坚决了:“我不还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就跟着你!他们对你不好,我就要偷他们的!”
若愚一愣,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动,他一时间,情难自已,一把握住白颜的手,怆然道:“想不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竟然是你——”
白颜轻轻地笑了,脸上飞过一片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