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急如焚的等待中,谢夫人收到了谢大人的回信,对若愚的出走,只说了一句,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苦等十多天,就是这样的答案?!
谢夫人这就摸不着头脑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梨容历来低调,怎么会突然跟若愚起了什么冲突,闹得水火不容。订婚的权宜之计,也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若愚跟梨容吵架过后,若愚就知道了呢?那还不是梨容说出来的,可是,梨容向来谨慎啊,这种事,依她的秉性,再怎么激动都不会漏口的。她定然是故意的,那她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老爷一向看这个侄儿看得重,又是安排吃住,又是安排读书,跟自己的女儿,他也没这样操过心啊。如今说出走就出走,也没句什么话,她急得什么似的,老爷呢,淡淡的态度,怎么想都不对头。还有在之前,要她去提前交了若愚娘寺里十年的借住费用,然后,把家里所有积蓄都交了老爷。他不是公干么?带全部的家产干嘛?至于吗?
谢夫人越想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老爷和梨容,这爷俩,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而且,是大事!
梨容那里,她是问不出什么的,自己的女儿,她太了解了。梨容决定了不说的事,死都不会开口。
所以,她才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加川,去找丈夫问个究竟,
可是,看着信末那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谢夫人眼睛都直了,这个老头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去两个月,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悻悻地把信合上,满肚子疑问,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想了想,还是,要去问梨容。
“梨容,娘问你件事啊?”谢夫人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才好。
梨容点点头,只听母亲问:“为什么会跟若愚吵架呢?”
“他,态度不好。”梨容轻声道:“我也没有好好地控制一下情绪。”
“他走了,”谢夫人盯着女儿的脸:“他没有回书院,不知到哪里去了,只给你伯娘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闯天下,不扬名立万不回来。”
哦,梨容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没有什么想跟娘说的?”谢夫人斟酌一番,还是试探着开了口:“离开谢府之前,他问我订婚是假的么……”
梨容抬眼,看了母亲一眼。
“我没有回答他,”谢夫人幽声道:“我怎么开得了口呢?始终是我们理亏……”
梨容也不回避,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母亲:“他来看我,处处以未婚夫自居,我实在别扭,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他这一走啊,”谢夫人忧虑地说:“你爹回来问起,可怎么交代哟……”
梨容低声道:“我惹的祸,我自己去跟爹爹解释。”
“你一向稳重,怎么这么……”事情已经出了,谢夫人也不太愿意责怪女儿。这个陈若愚,她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要按她的意思,走就走了。这小子在不在,关系都不大,皇上要问起来,婚书还在若愚母亲那里,亲事还是存在的。如果过段时间决定退婚,去若愚母亲那里一说,把婚书一撤,也就结了。
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看梨容的态度,又是这么平静,一副坦然的样子,仿佛就是这么简单,是她庸人自扰。可是,谢夫人还是,觉得不对头。
主要是老爷的态度,难免不让她起疑。
信上虽是淡淡的,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万一回来大发脾气,那可了不得啊。
“娘,你别瞎担心了,爹还要两个月才回来呢,到时候,也许若愚就会回来了,爹的气自然就消了。”梨容宽慰母亲,其实她心里在说,别再回来了,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是啊,那小子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又没有钱,只怕是寸步难行。现时赌气出去了,过几天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得回来。
谢夫人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
“哐”的一声,谢府大门敞开,濒洲提着扫帚出了大门,埋头就是一阵苦扫。
昨夜的雪真是下得大了,一夜之间白茫茫的一片,雪光映照得四处亮堂堂的,濒洲一觉醒来,见天色大亮,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吓得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待出了门,才发现早着呢,一个人也没有。回味着被窝里的温暖,却瞌睡已醒,干脆提了扫帚,出来大门扫雪。
正扫得起劲,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是裹了草的马蹄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是谁家的马车,赶这么大早出门?濒洲好奇地探了脖子张望。只见一辆青顶马车,直奔自家而来。
濒洲一脸茫然,继而惊喜,将扫帚一丢,兴冲冲地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
“说是只去两个月,这可好,一去三个多月,过几天,就是腊月了,再没多久,又过年了呢。”谢夫人见丈夫回来,很是高兴,帮丈夫把棉袍脱了,赶紧就把暖炉递了过去。
“终于回来了。”谢大人喝一口热茶,全身都暖呼呼的,出外的奔波和疲惫,终于都尘埃落定了。
“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谢夫人一进门,就看见丈夫瘦了,首先就叮嘱厨房备些补品,这会刚好送来,温度也合适,就端了往丈夫嘴边凑。
谢大人接了,几口喝干净。
“加州的差事办得如何?”谢夫人关切地问:“怎么会多去了一个月时间?”
“不太好办,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谢大人皱皱眉头,须臾又展开,说:“不过,最后总算是办妥了。”
谢夫人舒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家里这段时间可好?”谢大人环顾四周:“怎么没看见梨容?”
“好,好,”谢夫人回答:“梨容昨去外婆家了,我娘留她,说好了今天她还去一趟归真寺,回来吃中饭。”她想了想,说:“这时候,估摸着,该出发去寺里了。”
谢大人点点头:“我去书房拟奏折去。”
“老爷……”谢夫人叫住他,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谢大人回过头来。
谢夫人踌躇道:“若愚……”
“哦,你信上不是说了吗?”谢大人应道:“我知道了。”
“老爷……”谢夫人紧跟两步。
谢大人淡淡地说:“我不是回信了吗?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可是……”谢夫人还想说什么。
“走了就走了吧,”谢大人轻声道:“再说,你一直都不喜欢他,如今走了,不是正好……”
谢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丈夫对若愚出走这件事的态度,怎么会这么平静?她实在觉得蹊跷,却又找不出理由,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梨容的马车进行在昭山。
“小姐,后面那队人马,好象在跟着我们。”佩兰有些害怕地俯在梨容耳边轻声细语。
梨容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了城门,他们就一直跟着我们。”佩兰胆战心惊地说。
梨容挑起车帘,往后望了望,的确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他们是什么人?跟着我们是打算干什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如何是好?
梨容沉吟片刻,说:“我们加快速度,只要进了山门,就是寺里的领地了,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加快了速度,马队也加快了速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进了归真寺山门,马队忽然赶超了上来,众人依次从马车边鱼贯而过,最后只剩下一匹马,驮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子,紧紧地贴着梨容的马车。
“小姐,他靠近了……”佩兰颤抖着抓紧了梨容的手臂。
“不怕,没事的,这里已经是归真寺领地,有僧人巡防的,”梨容抓住佩兰的手,宽慰道:“我看这队人马没有恶意,他们进了山门才靠近来,可能先前保持距离是为了避免吓着我们。”
她喊一声:“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梨容走下车来,站定,面朝骑马人:“你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们?”
骑马人默然站定,缓缓地掀掉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庞,清秀俊朗。
“朗泽?!”梨容惊讶万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嘻嘻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怎么,许你来,不许我来?”
“你跟着我?”梨容犀利的眼光,射到朗泽笑盈盈的脸上。
“只要你离开谢府,就会有人跟着,”朗泽轻声道:“我不想你再出什么意外。”
自从上次梨容遇刺之后,他变得小心多了,只要梨容一踏出谢府,马上就会有他的人跟随保护,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梨容的去向。就象昨天,梨容去了太尉府,从府里探出消息说今天一早要去归真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梨容了,甚是挂念,索性出了宫,早早在太尉旁等着,梨容一出门,他便跟上来了。
看着梨容沉默了,朗泽翻身下马,靠近了,微笑着说:“我不是要跟踪你,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梨容摇摇头,抬头看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他笑道:“不碍事。”眼光一溜,扫过她的发,柔声问:“没有戴簪子么?”
梨容一惊,脸色微变。就怕碰见他,就怕他问起,结果,还是……
“你好歹也是大小姐呢,怎么出门一件首饰也不戴呢?”朗泽嗔怪道。
梨容低头沉默一阵,忽然说:“对不起。”
朗泽笑起来:“什么对不起?没头没脑的。”
“我把你的簪子……”梨容轻声道:“我把你的簪子送人了。”
“哦?!”朗泽脸色硬了一下,旋即又挂上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平静地问:“送给什么人了?”
“是,”梨容犹豫了一下,说:“是一个远房表亲。”
“这是一份很重的礼啊。”朗泽颇有意味地望着梨容。他不能不好奇,什么人,值得梨容送这样价值倾城的礼物?
梨容踟躇道:“其实,我不是成心要送给他的,是连着首饰一同打包,忘了取出来,”她因为丢失了朗泽的礼物,觉得有些失礼,一边解释着,一边红了脸:“我本来应该,亲自交还给你的,可是,糊里糊涂的送了出去,他已经走了,追不回来了,我,我也不好意思去追……”
“你的首饰都给了他?”朗泽忽然插了一句。
“是啊,小姐一样也没有留。”佩兰小声答了一句。
梨容有些责怪地看了佩兰一眼,家里的事,怎么随便跟外人说呢?佩兰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梨容身后。
朗泽静静地望着梨容:“为什么都给了他?”
“他需要钱,买房置地,养家糊口……”梨容含糊地回答。
买房置地,养家糊口?那根簪子,至少可以买下半个白洲城啊——
它的玉品,它的手工,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虽是仿雕,却也是登峰造极,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我雕那根簪子,全然都只是为了你啊——
朗泽在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声,梨容啊,梨容,你真是心善,只因出自怜悯,就可以倾尽所有,我还能说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