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一过,年就过完了,皇宫也卸去了喜庆的装束,重新恢复以往严整的模样。
正阳殿里,皇上在公公的搀扶下坐起来,他问:“那边情况如何?”
“殿下那里可是过了个好节,比起咱皇宫,也不寒酸多少,”公公说:“该有的,刘小姐都准备了,元宵节晚上,点了花灯,还放了焰火,梁州行宫里,可热闹了。”
“恩。”皇上的胸腔里发出一声重音。
公公马上会意,是自己的废话太多了,于是赶紧地汇报重要的情况:“刘小姐日夜兼程,到梁州已是正月十三,她到了也没有休息,就吩咐布置过节。头天去呢,殿下态度也就不冷不热,到晚上,俩人单独在院子里看灯,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刘小姐进城置办东西,殿下不见人,就主动问起刘小姐。晚饭后,殿下有些不舒服躺下来,也是刘小姐随身照顾的。”
“他们相处得如何?”皇上沉声道。
公公小心地回答:“殿下虽然不爱刘小姐,却也不讨厌她,刘小姐倒是对殿下很上心,俩人经常在一起说话,殿下的心境也好了许多。依奴才看,他们还是很合得来的。”
皇上点点头,从前,通过在送亲路上的相处,朗昆就一直说,媛贞是个好姑娘,现在他们单独在一起,更有利于增进感情。梨容这个办法,确实不错。
“殿下还问起了媛贞小姐头上的簪子,听说,是临行前谢小姐送的。”公公低声道:“看见那簪子,殿下就变了脸色。”
“奴才已经查过了,”公公说:“那簪子,好象是殿下曾经送给谢小姐的定情信物,如今,谢小姐将它送给媛贞小姐,不知是否是想让殿下睹物思人……”
“你想错了。”皇上冷冷的声音。他知道,梨容此举,只是想告诉朗昆,她决意退出,把朗昆让给媛贞。这个女孩,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决绝,倒是他意想不到的。
真是难为她的,她是那样的爱朗昆,却只能当一切从未发生。皇上在心底轻叹一声,不是朕非要拆散你们,而是天意,你们在一起只能成为朗昆登上帝位的绊脚石,所以,注定你们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皇上不禁有些凄然,雪儿,你看,朕依旧,还是一个无情的人。
公公瞥一眼皇上的脸色,赶紧变换话题,小心地说:“本来听刘府人说,媛贞小姐打算十八起程回家,可是最近好象收到来信,说是要过完正月才回,刘府正差了人送钱过去。”
皇上的嘴边滑过一缕微笑,他用手拨弄着盒子里的丹药,问:“还有呢?”
皇上最关心的话题,还是没有提到,不是公公粗心忘了,而是回话不妙,公公害怕皇上生气。可是,眼下这情况,不得不说啊。
公公硬了头皮,说:“前儿,十七,行宫里的公公早上照例问了,殿下……”
他不敢再往下说,只战战兢兢地躬着身,站在皇上身侧。
皇上并没有象往常那样发脾气,沉默良久,缓缓地将丹药放进嘴里。
正月十六,袁公公带着圣旨,来到了金陵。
“好消息!”袁公公拍拍若愚的肩头,喜笑颜开。
“朝廷采办定下来了?”若愚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很顺利。
袁公公将手中的圣旨一扬,若愚去抢,袁公公虚晃一枪,避开了:“不急。”
“怎么?”若愚诧异。
“公子,这已经是铁板订钉,既成事实了,”袁公公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公子说。”
“请说。”若愚恢复了正经。
“公子要经商,还需要本钱,”袁公公探究地问:“请问公子有多少本钱?”
若愚一怔,沮丧地摇摇头。
“不要丧气,”袁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朝若愚一扬:“三万两黄金!”
若愚惊呆了,片刻之后,“扑通”一声跪下,倒头就拜:“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报答,”袁公公将他扶起来,低声道:“我为你做这些,是想同你交换一样东西。”
若愚抬起头来,心里一沉,难道,他是想……
袁公公点点头:“你猜得到的,我是想,要你的簪子。”
他将圣旨从桌面上轻轻地推向若愚,又将三万两黄金的银票推过去,说:“这两样东西,还有一句承诺,那就是,不论你将来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去找我,”公公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条件,换你手中的玉梨簪。”
“肯还是不肯?”袁公公轻轻地俯身下来,眼睛里精光闪烁。
若愚犹豫了。
用梨容的簪子,换取腰缠万贯,值还是不值?
腰缠万贯的确是诱人,可是,他舍不得梨容的簪子,这是唯一带着梨容气息的东西,他舍不得。
但是,留下这根价值倾城的簪子,他还是一个捧着金碗讨饭的乞丐,有上顿没下顿,温饱都没有解决,谈什么扬名立万,谈什么风光而归,谈什么向梨容报复,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才行。
我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发大财,要回去羞辱梨容!
若愚权衡再三,恨恨地一摇牙,探手入怀中,拿出簪子,决然道:“我换!”
“想清楚了?”袁公公并不急着接。
“是。”若愚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看你的做派,是个成大事的人。”袁公公伸手接过玉梨簪,又从袖笼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金牌来:“这个给你,有什么困难就拿着它去宫里找我,宫里的人都认识这块牌子,他们会直接带你去见我的。”
若愚将牌子接过,紧紧地拽在手心。
“我马上就得赶回京城去,采办物资的清单已经写好,原先的关系也已造册,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冒通货行的钱掌柜,你把金牌给他看看,他就会知道如何做的,现在你就可以开始做生意了。”袁公公说完,起身一抱拳:“祝公子财源广进!”
“谢谢你,袁公公,你真是我的贵人。”若愚相送至门口。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根簪子,”袁公公幽声道:“你的贵人,可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啊——”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翩然而去。
正月还没有过完,若愚就成了一个大商人。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货商都找到了他,在悬挂任命他为朝廷采办的圣旨的门庭里,他每日谈生意谈到嘴都酸了。读书他不是那块料,可做生意,他却好象无师自通,先前被骗光钱财积累的经验,加上袁公公推荐的钱掌柜从旁指导,若愚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希望跟朝廷供货的商人,想尽了办法巴结他,为了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他们通常都是亏本销售,有时候甚至白送,他仅仅只需要报上市面的价格,就已经从国库里捣腾出了白花花的银子。赚了个盘满钵满的同时,他也没忘了打点别人,朝廷和地方的官员,他一个不拉,宫里的公公,他更是大方,于是他的生意顺风顺水,是越做越大,而他陈若愚,也终于做到了不可同日而语。
出了正月,他找到袁公公,将当日的三万两黄金悉数归还,袁公公推辞再三,还是接下来,对若愚,又是一番赞许。
日进斗金的新奇已经过去,若愚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望着下人们把收来的银子往库房里挑,他想,这宅子小了,我得买,不,我得起个更大的宅子,建个更大的库房才是。
他觑起眼,看着院落里盛开的迎春花,在午后的阳光中摇曳,他的思绪,忽然又回到了谢府——
还是那初出茅庐的他,还是他居住和熟悉的听香楼,还是那清晨的梨园。
冉冉的朝阳,绯红的云霞,纯净的天幕蓝得高远,绿莹莹的梨园就象一块翡翠,密集的梨花如同白玉,将枝头压低,更有入侵了窗口,羞怯地探着头。触目所及,都是梨树、梨花,满园的铺天盖地,正以淡雅的美伦美奂,摄人心魄,他置身于梨花的海洋,在宁静的香氛里陶醉,被雪白淹没。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生命,会用这样一种方式,从这个美丽的梨园开始,他也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雪白的梨花,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消失,将成为永久的烙印,左右他一生的爱恨,一生的追求。他将来的命运,全然不是他和父亲、甚至是叔父谢大人所期望的那样,固然是从一片雪白中走入耀目的辉煌,却完全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想。
他已经走入了辉煌,他多么希望,伴着他同享辉煌的,还有梨容啊。
一想到梨容,他是又爱又恨。
我要在京城买一块地,建一座豪华的大宅子,我要用黄金砌一个金屋,然后风光地迎娶你,再然后,将爱慕虚荣的你关在里面,你跟你喜欢的金子过日子吧,我要你生不如死!
谢梨容,现在我可以回去了,我一定,要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你的眼前,狠恨地打击你,就象你给我的刺激一样!
我要把你曾经给予我的,都送还给你!
他得意之极,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