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还是从前的听香楼,旧时的模样是无比的亲切,也让人无比地伤感。
若愚在楼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梨容,我虽然要你做一个丫环,但我也答应过婶娘和我娘,要好好待你,所以,我让你住回听香楼……”
他缓缓地抬手,将门一推——
只觉得金光扑面而来,有些耀眼,梨容和白颜定睛一看,这哪里还是原来的听香楼,里间的内壁和所有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黄澄澄的金子!
看着这富丽的金屋子,梨容的脸色渐渐煞白。她知道,把她降格为丫环,再给她一间金屋子,这只是若愚复仇计划里小小的一步,他的羞辱,狠毒而阴险,从现在开始,要贯彻她生命中的每一天。
她看着外表依旧,内里却成金屋的听香楼,轻轻地一笑。这是逃不过的宿命,母亲煞费苦心的安排,她纵然愿意屈就,他却敌意深厚,依旧是一颗冰冻的心。她原本也想过,放弃抗争,随波逐流,然而,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即便落花有意,流水依然无情。
心,即刻成灰烬。
“喜欢这金屋子么?”若愚的笑声传来:“我要让世人看看,我陈若愚是怎么报恩的,让虚荣的小姐住金屋子,难道还彰显不了我的心意?!”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梨容的身子一晃,白颜紧紧地顶住了她的背,才使得她没有晕倒。
她不能晕倒,绝不能在他面前晕倒。
“原来叔父给我听香楼,现在,我还你一个金屋子!记住,你是丫环,伺候白颜的丫环!我陈家的丫环!”若愚说完,冷冷地瞥梨容一眼,绝尘而去。
若愚离去后,金子的房间里,辉煌却寒冷,白颜“扑通”一声跪下,凄声道:“小姐,您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说谎的,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再回到妓院里去,小时候是您买了我回家,这次是若愚少爷买了我回家,我已经进过两次妓院了,我真的不想再进妓院了……”
白颜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说:“小姐,我当牛当马伺候您,只要您不说,求求您……”
“小姐,少爷要是知道我说谎,一定会把我卖回妓院的,”白颜抱着梨容的腿,哭求道:“小姐,您行行好吧,小姐,您知道我喜欢少爷,我已经不是干净的身子了,只要少爷不嫌弃我,我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您容不下我,我就只有死了……”
白颜痛哭流涕,凄凉万状。
“起来吧。”梨容伸出手,轻轻地挽住了白颜的胳膊。
“小姐……”白颜仰起泪脸。
梨容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要说,刚才就说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
白颜怔怔地望着她。
“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既然有恩于他,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小姐吧,”梨容轻声到:“别说我不说,就是我说了,他也不会相信。”难道你没有看见,并且没有感觉到,他是那么恨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我报复,以满足他畸形的心理。
“就当事情的真相真的如同你说,也没什么不好,”梨容幽幽地说:“或者,他若知恩图报,还会娶你,那样的话,你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
“小姐……”白颜大哭着,拜倒在梨容脚下。
梨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谢家关怀备至只为报恩,他的众里寻她也为报恩,然而,这个她,是白颜,而不是她谢梨容。面对命运如此残忍的安排,她只能默默地承受,无话可说。
丫环毕恭毕敬地进屋,放下早餐。
白颜说:“没什么事了,你去院子外候着,有事我叫你,没事不要进来。”
丫环刚走,白颜就盛了粥,递过来:“小姐,趁热喝。”
梨容摇摇头:“你先吃吧。”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你这样子……”白颜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忽然,她象想起了什么:“小姐,呆在这里不开心,我带你出去玩吧?”
梨容禁不住轻轻一笑:“你呀,还是老样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出去玩。”
白颜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又叫起来:“小姐,你看,梨树发新叶了——”
梨容抬头一看,枝头上,已是新绿点点。
“不知不觉,这时间过得多快啊,”白颜感叹道:“那年到交庄去看梨花,好象还是昨天的事情呢,竟然,就已经过了两年了……”
梨容一怔,顷刻间,对朗昆的思念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记忆,徐徐铺展开……。
“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他终于说话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浑厚,缓慢,低沉压抑,跟他的表情一样,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在里面。
她不由得抬头望了他一眼,在这样安静美丽的环境中,通过这样近的距离来看他,却感觉,他没有显得象以往那么骇人了,虽然不够和悦,但这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称得上相当英俊的,尤其是鼻子,挺拔修长,与那犀利的眼神匹配,显得沉稳而威严。
她无惧地迎上他的眼光,令他颇感意外,她,竟然不怕他。
“你,怎么来了?”他沉声问,看看她,又环顾四周,少顷,自语自答道:“梨花开了——”
梨花开了——
她心里一动,仿佛,随着他的话音,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她怔怔地重复了一句:“梨花开了——”
声音轻微绵软,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动梨花蕊里酣睡的精灵。
“再说一遍,”他轻声请求:“你再说一遍。”
“梨花开了——”她静静地重复一次。
他闻言,对她展开笑颜。眼角往上弯曲,嘴角往上翘,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来,整张脸,顿时变得柔和生动。他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真是可爱——”她神圣而向往的模样,柔柔地打动了他。
她从没有被人这样直接地夸奖,有些害羞,有些恍惚。
他居然会笑?!那样沉郁紧绷的一张脸,原来也可以这么开朗。这个笑容,似曾相识,她开始努力的搜索,有关于这个笑容的,记忆中可能曾经出现过的片段,可是,头脑里一片空白。周遭静悄悄的,她又一次,听见了梨花开放的声音。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眼光静静地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她也看着玉簪,然后,缓缓将玉簪朝他递过来。
他抬眼,锐利的眼光射到她的脸上,似乎在捕捉她的心思。
“还给你。”她说。
他的嘴角轻轻一牵,笑容浅淡,稍纵即逝,抖落了些意外:“怎么,你已经猜到了?”
“本来只是怀疑,直到你送端砚来,才敢确定。”她说。
他轻轻一笑,别过头,望向满树梨花,沉吟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我不该收你的簪子。”梨容将玉簪又往前送了送,已靠近他的胸口处。
“不喜欢?”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有了些柔和洒落下来。
她无语,迟疑着看了一眼玉簪,我不喜欢?恩,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支簪子的呀。
他紧盯着她的脸,看见她的表情,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意,微笑着伸出手去,接过她手中的簪子,轻声问:“你喜欢的,是吗?为什么不要?你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
她一惊,他怎么,一下就说中了自己的心思,难道,他会读心术吗?
他看见她象小鹿一般惊恐的眼神,跳跃着,躲闪到了长长的睫毛后面,不禁悠然一笑,一抬手,将玉簪往她发上轻轻一插,望着她狡黠一笑,沉声道:“这不挺好的吗?”
梨容顷刻间面红耳赤,她从未与哪个男子如此接近,更不要说被男子这样亲昵地抚上秀发,象恩爱夫妻般无间地戴上发簪,一时间,顿觉忽然,慌乱之下,手足无措。
他望着她皎白的皮肤漫上嫣红,愈显娇羞可爱,心里忽然间涌起对她温柔的爱意,忍不住一把揽过她,抱在怀里,轻轻一下,吻下去——
他的手掌,厚实而温暖,她的身子,却似柔弱无物,一吻而下,周遭静谧,只有她唇间的温润,只有他的浑厚的气息,和无边的梨花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
他沉醉了,她,迷失了——
她睁大了眼睛,惊慌地从他怀中挣脱,他从她幽深如潭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有几分深沉的微笑,他就一直带着这样微笑着,望着她。
她已经慢慢地平静了,眼里,开始闪现出戒备和气愤。
“盖上个印,你就属于我了——”他说,渐渐敛去笑容,听上去,却象是玩笑。
她诧异,感到话里的轻薄,还来不及发怒,脸,复又涨红。
“我不是二皇兄,簪子你是还不了了,”他看见她的愠怒,却不为所动,再一次靠近她,缓缓地将手指捋上她的鬓角,低声清晰地说:“梨容,你是为我而生的,知道么?”
他一直,都没有再笑,认真,严肃,甚至透着略微的寒意。
她一怔,只觉得心,颤抖。
梨容,你是为我而生的,知道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感觉熟悉而亲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从自己的指挥,她应该快速地离开他,离开这里,离开危险,可是,双脚,却象被钉住了一般。他的眼睛,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透出的光芒斑斑点点,象梦幻星空,象一段被淡忘了的遥远的记忆,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仙乐阵阵,她仿佛,看见了云雾缭绕、轻歌曼舞……
这样熟悉,这样地令人怀念,说不出理由,梨容就陷入了迷醉。
她感到了危险的靠近,但她,已经无力挣脱。甜腻的气息弥漫,瓦解了她的理智,诱惑,使她在眩晕中沉沦。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他温柔地告诉她。
她闻言抬头,凝神之中,眼神重又变得宁静。
“不要再往里走了,二皇兄在那里,”他低声督促她:“快些回去啊。”
她瞪着眼睛,迟疑着,点点头,却没有动。
“朗昆——”林子深处传来呼唤,那正是二皇子朗泽的声音。
他急切地探头望过去,又不舍地看看梨容,而后将嘴唇重重一抿,终于还是抬起了脚步,走出几步,忽又回头,折回来,静静地望着她,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他频频回头,招手低低地告诫她:“快回去——”
漫天的梨花,无言怒放。
轻轻的一句“梨花开了——”
她还是他的梨容,他也还是她的朗昆,可是,生命,却在渐渐地退却。
窗外,满是朗昆的身影,身后,是黄金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