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见他如此模样,也是颇不忍心,冥思苦想了许久,才说:“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救你了……”
“恩公请讲。”若愚好不容易看到希望,怎么会轻易放弃?
“你只能说,梨容还在你家中。”公公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若愚一愣,有心忡忡道:“可是,万一皇上……”
“你忘了,皇上,是叫我来查的,”袁公公低声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人情,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不过,你一定要把消息包住,不然,掉脑袋的,可不止你一个了……”言下之意,陪葬的,还有袁公公本人!
若愚忐忑着,却黯然意识到,除了这样,已经别无他法了。他俯首在地,拜道:“多谢恩公指出生路,我一定杜绝消息外传……”
公公蹲下身,附在若愚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再告诉你一个绝密的消息,太医说皇上的身体决计拖不过今年,过了今年,你就性命无忧了……”
若愚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若愚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严格控制消息外泄。他依旧让小碧住回听香楼,好象还在伺候梨容一般,隔三差五,也让白颜带她出门置办点东西,就象梨容要用的。总之,陈家是死了个丫环,但跟梨容没有任何关系。
日子,就在忐忑之下的平静中度过。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还没有黑,春日黄昏的寒意从窗口渗进来,若愚一个冷战,这才惊觉,身上的衣裳已经全数汗湿。
“咚咚!”是谁在敲门。
“进来。”若愚说。
白颜拿了一件外套进来,说:“老爷,起风了,天一黑就会凉,还是披件衣服吧。”
若愚没有说话,示意她放下出去。
“早些去吃晚饭吧。按你的吩咐,等你去了饭厅我们才开饭。”白颜还是一副体贴的样子,看他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敢多打扰,就出去了。
“你们吃,不用管我,我没胃口。”若愚淡淡地说。
看着白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颜是爱他的,而他,却不爱她。是的,骨子里,他就看不起她是个丫环的身份,即便他仍旧是个寄人篱下的穷书生,他也没想过要去爱一个丫环。他不得不承认,潜意识中,自己的门第观念跟梨容一样,小姐就是小姐,少爷就是少爷,丫环就是丫环。
他之所以娶白颜,一是因为白颜对他有恩,二是因为要以此来羞辱梨容,至于白颜爱不爱他,他爱不爱白颜,都不是理由。
他其实,渴望得到的,一直都是梨容的重视,梨容的正眼相看,和梨容的爱。因为得不到,所以他才恨。但不管怎么恨,他都无法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爱梨容,正因为爱着,所以他的报复行动一直在继续,却一直在迟疑,在摇摆。他渴望看到她,却又害怕看到她,因为一看到她,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报复欲望,因为她始终,就是那样一副不屑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刺伤他。
袁公公今天的话,彻底击跨了他的自信。他没有想到,不但他的本钱来自谢家,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光宗耀祖,也是因为梨容。没有梨容的那根簪子,他早就横死街头了,不是因为皇上对梨容的眷顾,怎么会有他的今天?!
那个卜算师一点也没有说错,照袁公公的话,梨容就是他的贵人。不管他有多么的不甘心,都必须承认这个事实,他因她而承福。
不!不是这样的!
簪子不是梨容给的,是白颜偷的,一切只是机缘巧合,我陈若愚不欠她谢梨容的!就是今天袁公公肯搭上自己性命来搭救我,也是我陈若愚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与谢梨容无关!
若愚恨恨地想着,别以为谢梨容死了,我的一切福气就终止了,我偏要证明看看,没有她的存在,我一样可以扬名立万!
谢梨容,我决不向你低头!
他烦躁地将桌上的纸笔一甩,起身走出书房。信步而来,不觉又站到梨园之中。
枝头梨花已经不多,春渐渐去了,梨花也悄然开败。漫天雪白已经不见,满地的残败顿显凄凉。他呆呆地望着一地的落花,骤然神伤,斯人已逝,徒留怅然。恍然中,朵朵梨花重又飞回枝头,一嘟嘟、一串串的白,又幻化成她的容颜,依旧是清清浅浅的微笑,似莲花初绽,带着淡淡的梨花香……
猛然间,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悔恨与思念让他无处遁形。
他曾经想过,在这梨花之下,他们也可以相亲相爱,举案齐眉;他也愿意做一回张敞,为心爱的妻子描一道细细的黛眉;他希望,在这春日的黄昏,拥着她,看梨花满地,来感叹自己的幸福。
可是,他的愚蠢和固执亲手葬送了一切。
如果他不那样报复,不那样针对,不那样刁难,原谅从前,忘掉一切,温柔地对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象他梦想中的一样美好?
他找不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悔恨。而且,他现在,心里充满了的,不仅仅是悔恨,还有恐惧。是皇上,把对梨容的恩典给了自己,而失去了梨容,皇上或许,就会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到听香楼。古朴雅致的小楼,在黄昏中以无言细数岁月的风雨,紧闭的门上,是一把沉默的锁。
那门后,曾有他魂牵梦萦的容颜,美得摄魂掠魄,令他日思夜想。他不会知道,她就是一朵雪白的梨花,被王母娘娘用食指轻轻一点,烙成了他心头的那个梨花印,只要他活着,每一滴血,都要流经这梨花的印,每经过一次,都带给他彻骨的痛,时刻提醒着他,梨花,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消失,是永久的烙印,必然要左右他一生的爱恨,一生的追求。
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么?
母亲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喜欢她,就好好对她,如果你不珍惜,也许有一天,上天就会把她从你身边带走”……
她选择离开他的生命,因为他不珍惜。
泪水,慢慢地涌出眼底,将黄昏中的梨园模糊……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深宫里的朗坤,对此一无所知。从梁州回到皇宫,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始终没有行动的自由。梨容是福是祸,他无从得知,但父皇的手段,令他恐惧。他满怀着对梨容的思念和担心,只能沉默示之。
他默默地走出寝宫,阶梯尽头,是全副武装的侍卫,看见他出门,眼睛里闪出警觉的光芒。他苦笑,
庭院里,是一轮月牙般的上弦月,洁白的月光洒下来,温柔又慈祥。树枝叶片上,都返着淡淡的光晕,让初夏的夜,显得恬静而迷离。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片刻之间,空气中,就飘来了独特的淡香。那是梨花的香味,是属于她的。这两年多来,每天夜里,他必做的功课,便是闭上眼睛揣想,想她的容颜,想她的笑脸,想她的泪眼,想她的声音,想她想到望眼欲穿。回忆,支撑着他全部的精神。
她定亲了,无所谓;她的绝情信来了,无所谓;她杳无音讯,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不管做什么,她都是违心的,都是被迫的。他始终坚信,她是爱他的。
有这一点,便足够了。
他睁开眼,望向星空,夜幕中闪亮的星星,象梨容的眼睛,他,悠悠一笑,所有的忧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哐!”的一声,尚德宫的宫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公公提着灯笼走进来。
朗坤默默地望过去,是大内总管袁公公,他来,想必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又来问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了吧。有什么好问的呢,他是不会答应的。
除了梨容,他谁也不娶!
“殿下。”袁公公轻唤一声。
朗坤默默地坐下来,等他发问。
“皇上问,您想好了没有?是否答应?”袁公公问。
朗坤刚要回答,公公却又说:“请殿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回答也不迟。”
朗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殿下,这些话,奴才是不该说的,要是被皇上知道,是要杀头的,”袁公公低声道:“但为了殿下,奴才豁出去了,就是死了,也认了!”
朗坤诧异地看过过。
“您一定很想,很想知道梨容的消息吧?”袁公公问。
朗坤一惊,更加奇怪。袁公公,怎么直唤梨容的名字,他们,难道很熟么?我跟袁公公素无交情,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梨容的事?父皇将消息封锁得这么紧,袁公公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殿下,我可以告诉你梨容全部的事情,但,有一个条件,”袁公公说到这里,停下了,直视着朗坤。
朗坤想了想,问道:“什么条件?”
袁公公悠然一笑,坚决而动情地说:“你一定要当皇帝!”
朗坤一怔,随即笑道:“我要是能当上皇帝,一定保你还是大内总管。”
“原来,殿下以为这是我的所求……”袁公公凄然道:“也是,我一个公公,难道,不是为的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