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措疾步上前,一把掀开稚娟帐篷的帘子,他几步走到稚娟的身旁,抬手就将盖在稚娟身上的狐裘一揭——
动作迅速,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稚娟促及不防,她眼睁睁地看着狐裘从自己身上飞起,眼光,也跟着呼延吉措的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一直想竭力遮掩的,隆起的大腹便便……
片刻的愕然之后,稚娟静静地侧身,转向内壁躺下。
他徐徐地坐下,柔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回头,也不发一言。
“你需要更好的照顾和营养,冷宫里面什么都没有的,”他突然泪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算没有怀孩子,肿得这样厉害你也应该告诉我,”他戚声道:“再这样拖下去你会死的。”
“我就这么让你不可信任?”他话语哽咽起来,掩藏不了浓浓的伤感。
“你想就这样听天由命?你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管孩子了?”他说:“你知道,我一直期望着他的到来……”
“我决定送你回中原的时候,你也不说,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决定了,让他跟你一起回到中原,让我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他?”他轻轻地探手,抚摩着她隆起的腰侧,动情地说:“你一定要这样惩罚我,才解恨?”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你忍心,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吗?”他俯身下去,轻轻地抱住她。
她默默地将他往外推了一下,动作虽然没有开始那样激烈,却仍旧是抗拒。
“稚娟你别这样。”他复又抱紧了她:“跟我回去,我们吃药,会好起来的,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话语中,鼻音浓重,似乎有泪落下。
又来了,又来了,世上怎么还有这么窝囊的男人?!多大的事,要放我走就干脆一点,要让我回去,一句话宣布下去不就结了,老是这么粘黏糊糊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搞得哭哭啼啼的?!
稚娟越听越烦躁,腾的一下翻身坐起来,不耐烦地吼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又不是没有孩子,你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
看到她如此激动,他被吓住了,半天不敢动,也不敢作声,只坐在床边,片刻也不离开。
她再一次翻身躺下去,将脊背对着他,默然就是一个晚上。
天亮了,呼延吉措走出帐外,默默地在挞西面前站定。
“我已经吩咐马队调头,回皇宫。”挞西说。
呼延吉措轻声道:“等她病好了,再让她回去。”
“别让她回去了,留下个奶孩子,何必?”挞西默然道:“不送回公主,我们照样可以出兵。”
“嘘!”呼延吉措警觉地瞟了一眼稚娟的帐篷。
“公主,马队调头了,”和子放下马车帘子,低声道:“我们还是要回去冷宫么?”
“对不起,和子,我没有瞒住,拖累你回不了家了。”稚娟答所非问。
和子轻轻地摇摇头:“公主不走,我也不走,只要能陪着您,也好啊。”
稚娟望着她,抚摩着自己的腹部,苦笑一下。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在一切原本都可以结束的时候,他偏偏要出现。想死,怕连累他,想走,却割舍不下他的父亲。
她心里着实是后悔,那该死的断孕药,我怎么会因为呼延吉措一席话,就停服了呢?
“公主,”和子忽然期期艾艾地问:“您其实,是不想走的,对么?”
稚娟眼眶一热,忍不住就要落泪,赶紧闭上眼,不说话了。
和子细声道:“您是喜欢汗王的,是不是?”
稚娟的心一抽,再难自禁,她唏嘘一阵,幽声道:“和子,你长大了……”
晚间宿营,和子早已下了马车,稚娟还不肯动,等着人来抬。
帐篷已经搭好,呼延吉措带着和子从林子里走出来,径直走到车前,掀起车帘,叫稚娟:“你,自己下来。”
稚娟淡淡地斜一眼,不动。
他走进来,蹲下,沉声道:“先前你不肯走,是怕我发现你怀孕了,现在我已经发现了,你还有必要赖在床上?”
稚娟无法,拖了笨重的身子,出了马车。
他伸手要去扶她,她望边上一让,避开了。
“我陪你走一走,活动一下,该会好一些。”他默然道:“你都躺了多久了?血流不畅,难怪越肿越厉害。”
她默默地抬起脚,杵着腰,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他静静地跟在她身侧,细心地照应着。
不知不觉,走出营地有些远了,她默默地站定,望着漆黑一片的前方,发愣。
“稚娟,说会话好吗?”他开腔了。
她不回应。
“我一直以为你不能生养,搞了半天,居然是断孕药在捣鬼,”他故意用了一种很轻松的语气:“你们中原人,真的是很聪明,也很狡猾。”
她一怔,瞬间明白他已经盘问过和子了。
“我奇怪的是,你既然可以如此不露痕迹地拒绝跟我这头蒙古猪生孩子,后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他轻轻地笑出声来。
她狠狠地瞪一眼过去,神经病,哪有自己说自己是蒙古猪的?!
他止住笑,望着她的肚子,正色道:“七个月了吧?”
“你到冷宫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他沉声道:“你本来是很高兴的,春分节那天,你还去了笑佛寺,求了个安胎符。”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缓缓地转到她的正面。
她静静地看他一眼,漠然道:“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说话的机会?”
他一顿,哑然。
春分节那天,他没等她说,就送上了一碗信鸽汤,然后就把她打入冷宫,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到后来,就是亲自去宣布要把她送回中原。
他的确,何尝给过她说话的机会?
既然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当然也无需再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选择停服断孕药么?”他低声问。
“不会。”她干脆地回答。
他喉头一哽,许久,才说:“对不起,稚娟……”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的狠心,已经伤了她。她已经认定,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改变不了薄情寡意的本性。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们回去吧,晚餐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下。”她离开他,往前边走了几步。
他想了想,劝道:“还是回去吧,夜里凉,你也该按时吃东西。”
她淡淡地答了一句:“我对信鸽汤,没食欲。”
他默默地望着她的后脑勺,乌黑的发,折射出她内心深处的绝望。
“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问过你,我不想你再说,是我没有给你说话的机会,”他沉声道:“信鸽是你放的吗?”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他,微笑,冷笑,带着得意,带着恶意和故意,还有敌意。
“不是你!”不等她开口,他猛地一把抱住她,疾声道:“你说,不是你!我要你亲口说,不是你!”
是我。
她想这么说,可是,在他的怀里,听见他的话语,泪滑下来,她终于放弃,无力道:“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他缓缓地,拥紧了她,仿佛抱住了珍宝,一撒手就会失去。
呼延吉措啊,你到底,要我如何来爱你?
稚娟黯然地合上双眼,身后,天幕中,已升起一弯皎洁的月。
呼延吉措心事重重地踏进稚娟的寝宫,太医的诊断让他更加心痛,她曾经是中原皇宫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主,半年的冷宫生活,足以摧毁她的健康,何况她还怀着孩子,湿气郁滞、寒气郁结,再加上严重的营养缺乏,导致她全身严重浮肿,至于腹中的胎儿,还无法断定情况如何。
他看见她靠在床上,赶紧堆上笑脸,问道:“吃东西了吗?”
和子轻轻地摇摇头。
他已经看见了桌上的肉汤,端过来,执起勺,凑近她嘴边,柔声道:“吃不下,喝点汤也好。”
她闭上眼睛,不动。
他忽然生气了:“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她连眼睛都懒得动一下。
他舀起一勺汤,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口就灌了下去,她被呛住了,咳嗽着瞪他一眼。
“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这样灌。”他板起脸。
她无法,悻悻地端起碗,吃药一般地将肉汤喝下去。
他望着她,满脸的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