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高高兴兴地出了谢府,直奔归真寺理斋园而来。
“娘,娘!”他兴冲冲地推开门,问道:“您跟梨容说什么了?”
陈夫人默然道:“怎么了?”
“今天她跟我说,我以后可以自由出入谢家,还跟以前回自己家一样。”若愚兴奋地说:“您跟她说什么了?她的态度再不象以前那么冰冷了,友善可很多……”
“你喜欢她这样吗?”陈夫人淡淡地问。
若愚用力地点点头。
“她以前就是这样对你的,只可惜,你成见太深,不愿意接受她的好,”陈夫人幽声道:“如果你不做那些过份的事,你们一直都可以这样相处,该有多好啊。”
“娘,她说她原谅我了。”若愚高兴地说。
“那又怎么样?”陈夫人漠然道:“难道你可以原谅你自己吗?”
若愚一怔,即刻黯然,悻悻道:“我会对她好的,一辈子对她好的。”
“是么?”陈夫人苦笑一下。
“娘……”若愚有些诧异母亲今天的态度,自从上次误认为梨容死后,母亲对自己一直都是这么不冷不热,但一提到梨容,母亲就很激动,今天,是怎么了?
“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做人要惜福,喜欢梨容,就要好好珍惜她,”陈夫人幽声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若愚一时语塞,他早干什么去了,早一直在想方设法为难和报复梨容。他讪讪地说:“我以后……”
陈夫人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以后了。”
若愚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
陈夫人望着儿子,正色道:“你是你,梨容是梨容,她还肯认你为家人,那是你的福份,如果她为人同你一般计较,那么你们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她幽幽地叹一声:“她还认我是伯娘,想来,应该是叫你哥哥吧。”
他忽然一下,想起上午,梨容的那一番话,她的确,是叫他若愚哥哥。他心忽地往下一沉,抓了母亲的胳膊,疾声道:“她为什么叫我若愚哥哥?她可以叫我若愚的……”
“她可以当你是陌路人,就为你所做的一切。”陈夫人沉声道:“这孩子太善良,总是不忍心伤害别人,可是太善良了,就容易受人欺负……”
“娘,到底怎么了?”若愚摇晃起母亲来,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陈夫人转过脸来,直面着儿子,低声而清晰地说:“我把婚书烧了。”
“你说是很么?!”若愚惊叫一声。
陈夫人重复一遍:“我把婚书烧了,当着梨容的面。”
她说:“你不再是梨容的未婚夫,她自由了。”
若愚仿佛不认识地看着母亲,对这个消息,他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梨容早上的那一番话,正是因此而来。
他绝望地长呼一声:“娘啊,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我喜欢她,我不能没有她啊——”
“放手吧,儿子。”陈夫人终于泪下:“不是娘狠心,是我们欠谢家太多,你对不起的人太多,她不愿意嫁给你,你也配不上她……”
“我配得上的!我虽然没有功名,但现在我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天下的东西,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她……”若愚再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我一直都想的,等我功成名就了,我就回来娶她啊,叔父当年,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她会愿意嫁给我的,佩兰都说了,她是爱我的……”他哭道:“我是做错了很多事,我可以改,她都相信我可以改,她不是已经改变了态度吗?她肯叫我哥哥了,只要我对她好,慢慢的她就会忘记以前的事,她会愿意嫁给我的……”
“她不会跟我计较的,我真的后悔了,我已经在改了,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就行,我欠她的,我都还给她,还完了,我还是会对她好……”若愚语无伦次地说着,泪流满面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发过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如若再犯,天打雷劈,娘啊——”
“不是娘不给你机会,上天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陈夫人哭泣着捂住了脸:“以前你也保证过,可你做到了吗?娘太了解你了,如果以后你再为一点小事而翻脸,娘都没脸活下去,更没脸见你叔父和婶娘啊……”
“不会的,再也不会那样了,娘,我真的很喜欢她啊,没有她,我都不想活了……”压抑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闸口,倾泻而出,若愚放声大哭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啊,”他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胸膛,绝望地喊道:“她在我心里,在我心里生了根,我恨不得把心都剜出来给她,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陈夫人看见若愚撕心裂肺的样子,痛哭着抱紧了儿子,劝道:“放手吧,与其让她恨你,不如做她的哥哥,至少你还有机会,可以用行动来证明你的爱,如果成了仇人,那就是真正的决绝了……”
“不!”若愚抱着母亲的肩头,绝望地长嚎一声:“我不要做她的哥哥,我要娶她,做她的丈夫——”
他知道,失去了婚书,他就永远地,失去了她。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这般痛楚和绝望。
若愚失魂落魄地回了陈宅,刚进门,下人就说:“袁公公来了。”
他不得不,收起满怀的落魄,赶紧就进了前厅。
袁公公见他进来,也起了身,直截了当地说:“要烦恼兄弟带我去见一个人。”
若愚不解地望过来,什么人,还要我带去见呢?
袁公公知道他的疑惑,高深地笑道:“走吧,去谢府。”
去谢府?若愚更加奇怪了,再去望公公,却听见他悠然道:“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谢府。
梨容踏进前厅,看见一身宫人装束的袁公公,有些吃惊。
这个人,是宫里的,他来干什么?难道,是朗坤……
不容她细想,袁公公已经温和地开了腔:“你是梨容?”
“是,”她略为一鞠身,答道:“我就是谢梨容。”
“好一个我就是谢梨容啊。”袁公公问道:“你从刘府回到家里,也快一个月了吧?”
梨容回答:“正好一个月。”
“气色不错,”袁公公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看样子,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
梨容见他东一下,西一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不做声,随他相问。
“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我对你倒是熟悉得很啊,”袁公公的眼光,停留在梨容酷似姐姐雪儿的脸上,幽声道:“当年你进宫面见先皇,还是我领的路,你当然是不记得了。”他长叹一声:“想先皇对你,是诸多眷顾啊……”
梨容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先皇的诸多眷顾,不要也罢。
“先皇赞赏你,聪明大义,知书重情,很少听他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啊。”袁公公慢慢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梨容看,这个女孩子一脸纯净,想到她对朗坤的一腔痴情,袁公公也是感慨万千啊。
这么多好听的话入耳,梨容并没有象其他女孩子一样笑逐言开,因为她知道,这样大的一顶高帽子压下来,必然很重,她是否还有力气承受,谁知道呢?
“公公前来,定然有事,还是明说吧,别绕弯子了。”梨容淡淡地说。
若愚闻言,紧张地看了袁公公一眼,从来没有人敢用如此不恭敬的口气跟他说话,若愚担心公公脸上一旦挂不住,就要发作,不禁为梨容捏把汗。
袁公公却并没有半天不高兴,反而哈哈一笑:“痛快!想不到小姐也是性情中人,我们倒是投缘啊。”
梨容不响,等待公公往下说话。
袁公公顿了顿,说:“最近蒙古陈兵边境,意图大举进犯,你们知道吗?”
梨容点点头,说:“当年稚娟公主和亲,不是定了盟约,蒙古承诺,六年不进犯吗?现在还只有五年。”
袁公公点点头,说:“其实这次战争,也可以避免。”
“是因为蒙古理亏?”梨容好奇地问。
“非也,蛮夷之人,懂何道理?”袁公公笑着摇摇头,说:“这里面的情由,一般人就不知道了。蒙古人下了战书来,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本来我们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满足的,他们也就没了出兵的借口……”
袁公公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若愚轻声道:“是要钱?”
袁公公再摇头,说:“只要一个人。”
“什么人?这么重要?”若愚直起身子,好奇地问。
袁公公眯缝起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是一个女人,据说,是那个蒙古主帅的心上人。”
蒙古主帅?当然是常胜将军挞西。
她的耳边,恍惚间又传来挞西的话“跟我回草原吧”。梨容心底一动,缓缓地皱紧了眉头。
若愚默然道:“难不成,是中原商贩拐带了蒙古女人来……”
“是中原女人,你扯远了。”袁公公笑了一下,眼光飞速地扫过梨容的脸。
“原来蒙古人以为她死了,所以来索要,一旦我们交不出,他们就要出兵,可谁知,天佑我中原,这个女人,竟然没死……”
若愚吃吃地笑了起来:“公公你真会讲故事。”
“谁跟你说故事?”毫无征兆的,袁公公忽然变了脸:“说故事我到这里来?我干什么来了?”
若愚一顿,忽然脸色大变!
这个死而复活的女人,不就是梨容?!
难道,蒙古人要的,是梨容?!
若愚猛然意识到,自己被袁公公耍了,从一开始,袁公公让他不要张扬梨容的死,到最后到处说梨容死了,再到袁公公来告诉自己,刘府救的姑娘,再指使自己去刘府索要梨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袁公公的安排,他早就知道了真相,却把他象枚棋子一样拨弄来、拨弄去。
他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下去,心里开始涌起恨意。
如果早知道,这个太监是要让梨容去和亲,我宁愿,她继续留在刘府做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