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岔路口,他直往前走,她望望另一个方向,那是出宫的方向,忽然,停住了。
他感觉,她的手瑟缩了一下,于是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似乎是问,怎么了。
“我该回家了。”她小声说。
“别走了。”他幽声道:“我不想,再放开你的手……”
他曾经,执过她的手,碍于礼法,他轻轻放开,以为,只要忍耐短短的时间,不久之后,就是长久的相聚,他就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谁曾想,这一放,就是漫长的五年,漫长得如同一生。就在他以为,他们永远都无法再牵手的时候,她的消息再次传来。
直到今夜,他握住她的手,穿越皇城,决定再不放手。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是皇帝,可以无所顾忌,实际上,他要顾忌的更多,皇后那里、后妃们的想法、刘家的感受、朝臣的反应、百姓的说道,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再不放手。
因为他无法确定,这一次的放手,还需不需要漫长的等待,还有没有将来的重逢,他还会不会象这次这么好运,又把她盼到回来。从前的种种令他后怕,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飞走,再不回来。
“让我回家吧,”她望着他,幽深的眼睛如潭。
“我已经安排好,你住清心殿。”他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她环顾着气派而寂静的皇城,绝然地摇摇头,细声道:“这是你的皇宫,它不属于我,也不欢迎我。”
“它会属于你的,它属于我们俩。”他笑起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有些勉强。
“我理解你的想法,你说它不属于你,是因为,你还没有住进来,你说它不欢迎你,是因为它留给了你太多痛苦的回忆,”他轻轻地拥住了她:“一切都会变的,它将属于你,为你而服务。”
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说:“但是今夜,还是先让我回家。”
“为什么?”她的坚持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难道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难道你忘了,我们还能相见是多么的不容易。”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会睡不着的。”她说了一个大大出乎他预料的原因,却也合情合理。
“开始也许,慢慢就会习惯了……”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抚摩着她的脸,亲昵道:“你一个人睡了十几年,以后还要两个人睡,这世上的夫妻,有几人说过不习惯呢?”
她的脸一乍便红了,惶然地低下头去。
他吃吃地笑起来。只有跟梨容相处的时候,才能让他忘记那些沉重的国事,那些让人无法轻松的烦心事。
“别走了,就住清心殿吧,明天,我就降旨,给你一个名份,”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黯然:“梨容,必须得先委屈你一下,不过,”他复又揽住她,柔声道:“我会让你成为皇后的!”
在他怀中,她凄然一笑,满腹的心事淡淡地隐去,没有说话。
“走吧。”他拉她的手。
她默默地挣脱,退两步,说:“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好吗?”
“你把簪子给了媛贞,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调侃道:“你送给媛贞的,可不仅仅是我这个人……”
“我不稀罕皇后的位置。”她冲他低喊一声。
“那你不是料定了我稀罕这个皇位吗?”他毫不示弱:“你可以这样想我,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想你,彼此彼此嘛……”
她一听,哑然。
他走向她,她又紧退几步,他站住,说道:“别闹了,我们走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回家。”她坚持。
他咬住了嘴唇,短暂的思索之后,问道:“你需要考虑多久?”
“一个月。”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
他长吁一口气:“好吧——”
她这才,抿嘴一笑,映在他的眼里,是如此的柔媚与娇羞,他禁不住,迈上前来,一把拥住她,深深地吻下去,鼻息之中,顷刻间溢满梨花的清香,脑海中,又浮现出漫天的花海,象雪一样白,象云一般缭绕……
“我该走了。”她推开他,往回路急急地去。
他紧紧地跟上来,她一惊,正色道:“你答应了我的。”
“我只是送送你嘛,”他笑道:“宫里你不熟,会迷路的。”
她想了想,说:“让公公送吧。”
“我只是想送送你呢,”他悻然道:“你为什么,老是赶我呢?”
她看他一眼,不说话了,只循了夜灯往宫门走。
紧走几步,转过拐角,她忽然一顿,脚步骤停,表情也僵住了。
朗坤的表情,有些意外,但马上,又归于平静。
面前雍容华贵、站立失神的人儿,正是媛贞。她听到梨容独自进宫面圣的消息有些意外,后来又听说太后深夜召见朗坤和梨容,更是奇怪,接着又听说朗泽也去了庄和宫,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前往看个究竟。哪知道,在这岔路口,偏偏就让她从头到尾地看见了这一幕……
两人的浓情密意就这样促及不防地闯入她的眼睛,让她无法回避,也令她手足无措。直愣愣地望着他们俩人,她意外之余,更多的是震惊,突如其来的直面之下,没有人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该如何应对?
媛贞彻彻底底地懵了。
梨容静静地看着媛贞,此时的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可是,就在梨容愣神的瞬间,朗坤做了个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他轻轻地走上前,拉住了梨容的手。
梨容一惊,骤然间甩开朗坤的手,跑开了。
“梨容!”朗坤拔腿就追。
媛贞依然站在原地,傻傻地眨眨眼,木然。
“你跑什么?”朗坤一把拖住梨容的胳膊。
她停住脚,瞪他一眼:“你拉我手干嘛?”
他默然道:“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该当着媛贞,”梨容心事重重地回答:“我不想媛贞知道,我不想伤害她……”
在来皇宫之前,梨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朗坤的固执反对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她把今天,当成是与朗坤的最后一次见面,无论心事是多么的沉疴,她都掩藏着,希望留给朗坤一个美好的回忆。
可是,越是这样,她越不希望媛贞知道。既然放手已成定局,何必还要伤害媛贞,让媛贞毫不知情,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且不说刘家于她有恩,就说媛贞心性单纯,她们情如姐妹,梨容也是绝不会去伤害媛贞的。
今天这一幕被媛贞撞见,是梨容始料未及的。她是不是该要跟媛贞解释,可是,又该如何解释呢?而朗坤,偏偏又不合时宜地做出那样的举动,急于让媛贞知道他们的关系。她不难猜想朗坤的用意,可是,朗坤又如何会知道她的心意。
他说:“梨容,你不忍心伤害媛贞,我也不愿意,可是,我不会为了她而委屈你。”
她静静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夜色中他的脸严肃,在宫灯的映照下铺上了一层薄而白的光晕,就象隔了一层雾,恍惚之间,梨容忽然觉得,这面容,是多么的锥心刻骨,仿佛是前世就有的记忆,淡淡地涌了上来……
“媛贞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我本来,也是准备要找机会告诉她的,今天她看到了,也许更好,我不用再找机会,直接跟她说好了……”他微垂着头,沉吟道。
“不,不要说。”梨容急忙制止。
“你害怕?”他默然道:“是害怕媛贞,还是顾虑刘家?”
“不,”她摇摇头,低声道:“等我考虑好了,你再去跟媛贞说,好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她这才如释重负,微微一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他什么也不用说了,因为,她已经去了蒙古。
“你是真的想娶她,还是,只为了把她留下?”众人都走了,太后才柔声问起朗泽。
朗泽笑吟吟地反问一句:“你说呢?”
太后怔了一下,盯着朗泽的脸,端详半天,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可是,朗泽的脸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太后幽幽地叹口气,说:“你留下她有什么用,就算你娶了她,她的心,也不在你那里。”
“所以你就拼命地要让她去和亲?”朗泽嘿嘿地笑道:“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朗坤他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得到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太后忽然激动起来:“可是,你呢?我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嫡子!皇后之子!你才应该是真命天子!”
“你不是嫉妒朗坤,你还是在嫉妒雪儿。”朗泽低低的声音,伴着揶揄的微笑着,从嘴里吐露出来。
“哼,是又怎么了!”太后恨恨地说:“她不让我称心,我就不让她儿子称心!”
“那我还是你儿子呢,难道,你也不想要我称心?”朗泽笑眯眯地问。
太后乜了他一眼,说:“如果把她留下来,只怕好了朗坤。”
“朗坤这个人,没有我这么厚颜无耻,他打赌输了,是会履行承诺的,”朗泽慢悠悠地说:“就算他想反悔,已经是贵为天子的人了,难道不怕别人背后说他食言,那他以后还如何号令天下?”
朗泽默然道:“除非我放手,否则,他是不会接梨容进宫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错了,你刚才没看见他拉着她的手,明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接进宫,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非也,非也,”朗泽幽雅地冲母亲摆摆食指,提醒道:“你也听见了,不止你,相国和表哥都听见了,他可是当着你们承认了打赌的事,呵呵,呵呵……”朗泽得意地笑了起来:“以前是我们俩的盟约,没人知道,可是,从今天起,母后,他已经抵赖不了了……”
“你觉得,他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跟自己的残疾哥哥抢老婆么?”此刻朗泽的窃笑阴森而叵测。
太后静静地望着朗泽,眼睛转了两下,然后,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牵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