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见稚娟的马从雪地上跑回来,也力是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急切地迎上去:“王妃,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稚娟探头望望大帐:“汗王出来了?”
“还没有。”也力小声回答。
稚娟奇怪地问:“那你这么紧张?”
也力低声道:“可是将军们刚才全出来了……”
话未说完,就听见大帐里传来呼延吉利措的喊声:“稚娟——”
稚娟和也力同时一惊,正面面相觑着,庆幸回来得及时,忽然“哗”的一声,大帐的厚帘子被掀开,呼延吉措的身子探了出来,正好看见稚娟一身兵士的装束牵着马,也力则拉着缰绳,他不禁一声大吼道:“稚娟!”
稚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呼延吉措就到了面前:“你到哪里去了?”
也力紧张地望着稚娟。
片刻的愕然之后,稚娟轻飘飘地说:“呵呵,我正想出去转转,被也力看见了,不让我去呢……”
“这么晚了,你想到哪里去转?”呼延吉措阴沉着脸:“回帐篷里去。”
一进帐篷,稚娟就笑起来:“战事议完了,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啊?”
“你装什么傻?”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躺倒在床上,望着帐篷顶发呆。
她瞥他一眼,赶紧坐下,把浸了雪水的短靴换下,一边麻利地动作着,一边问:“作战计划都想好了,有把握赢吗?”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狡黠地一笑,知道他现在最烦心的就是这个,可是,不说他烦心的事,怎么能让他不胜其烦,而闭上眼睛呢?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无声无息地换衣服啊。于是又说:“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你帐下的将军一大把,该是可以让你高枕无忧了吧。”手里,则一刻不停地换着衣服。
“我其实挺好奇你们的战略呢。”她换完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偎依过来。
他斜她一眼,冷不丁戳穿她的小把戏:“衣服换完了?”
嘻嘻,她涎着脸笑,想赖过去。
“你的靴子上沾满了雪水,”他默然道:“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她笑着打马虎眼:“哎呀,你在大帐议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是无聊,随便出去走了走……”
“冰天雪地的,走什么走?就算是随便走走,用的着骑马吗?”他一一挑破。
稚娟一下哑了,半天不答话。
“去中原营地了吧?!”他冷冷地一句话丢过来。
稚娟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既然去了,还回来干什么?!”他的语气带着嘲讽。
她没正经地一笑:“舍不得你啊。
他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她又凑过来:“告诉我,你们想好应战计划了?”
“别想做中原的探子,”他默然道:“这些情报我一丁点也不会告诉你的。”
她心底一凉,看来,他是破釜沉舟了,绝不投降。
眼珠子一转,稚娟来了主意,佯装生气道:“干嘛老说我是探子,我探了你什么消息了?!”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下子就冲出了帐篷。
出了帐篷,先站住,侧耳去听动静,呼延吉措并没有起身来追,于是扬高声音道:“探子走远点,好让你安心!”
提脚就往莫齐牙帐中来。
“莫齐牙!”稚娟叫道。
“王妃。”莫齐牙单腿跪下。
“你们的作战计划都弄好了?”稚娟劈头就问,她有些心急,过不了多久,呼延吉措就会派人来找她,她不能在莫齐牙帐中呆得太久。
莫齐牙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你也当我是中原的探子?”稚娟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我只问你一句,有必胜的把握吗?”
莫齐牙依然沉默。
“我劝你不要跟着呼延吉措来做垂死的挣扎,”稚娟低声道:“这样只能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王妃是来为中原当说客的吧?”莫齐牙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给我记住,我是蒙古的王妃!”稚娟忽一下怒起。都怨这尴尬的身份,好心都要被当成驴肝肺。
“是,王妃。”莫齐牙嘴里虽然是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稚娟本想发作,但一想到大局为重,便强压下怒气,说:“战争是惨绝人寰的,应该尽量避免。难道你看不到失败的结局,非要拿士兵的命去赌一把?”
“你想我们投降?”莫齐牙说。
“中原皇帝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们投降,他就退兵,并且签定关贸协议……”稚娟急切道。
“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安抚中原的,可是第二年,我们还会出兵,为的,就是逼迫中原进献财物,和女人,”莫齐牙看了稚娟一眼微笑道:“公主之所以来和亲,不就是战争的产物?!”
稚娟一听,气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劈头给他一耳光,她死命地克制住怒气,说:“中原人没你们这么不讲信义……”
“中原人讲信义,挞西就不会死。”莫齐牙冷酷地说。
“挞西死,是因为他不遵守约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稚娟反唇相讥。
莫齐牙冷笑两声,算是回答。
“相信我一次,去劝汗王退兵。”稚娟说。
“我本来也是力劝汗王改变主意,不过,看你这么着急,我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莫齐牙笑着说:“我改主意了,我决定跟着汗王,誓死而战!”
“你这个蠢货!蒙古就葬送在你们手里!”稚娟恨声道,心里感到无比的绝望,不论她多么费力,他们都不会相信她,因为,她是中原人,而且还是中原公主,皇帝的亲妹妹。
“那你就看看,到底是谁葬送在我们手里吧!”帐帘猛地一掀,呼延吉措走了进来,冷冷的声音:“我以为,到了蒙古六年,你也该对这里有点感情了吧,谁知道,还是为了中原死心塌地,从我那里得不到情报,就到处撺掇。你以为,谁会相信你呢?中原公主……”
“呼延吉措,相信我一次,投降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六哥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投降,就退兵通商,他不过,是想威慑你们。国家之间不需要战争,那样只能两败俱伤……”稚娟急得满头大汗。
呼延吉措冷笑地望着她:“我不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中原的皇帝,你的六哥,我们从中原掠取了那么多东西,包括你,你六哥会轻易放过我们吗?你想让我们投降,好任他们宰割?!”
他仰天大笑两声:“你机关算尽太聪明,还是安份点,看看我如何打败你六哥吧!”
“呼延吉措——”稚娟又急又气地叫道。
“闭嘴!”呼延吉措说道:“我给过你机会,希望你不要牵扯进来,你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非要逼我,那就怪不得我无情了。我给了你六年的时间,你还是心系故土,不肯为我蒙古着想一分一毫,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绝然道:“把她给我押在帐中,听候处置。”
一甩手,呼延吉措踏出了帐篷。
莫齐牙紧紧地跟了上去:“汗王,万一王妃说的是真的呢?”
“她就是诡计多端。”呼延吉措冷冷道,对稚娟,他无比的失望。关键时刻,她背叛他,私去中原军营,他还再三顾忌,不肯在别人面前戳穿,怕她难看,她倒好,为了中原如此卖力,竟不惜明目张胆地在军营中策反。
现在,他怎么还能相信她?一想到,生下南林都有可能是她的苦肉计,他不禁胆战心惊,感到这个中原公主的可怕。
“汗王,是不是再审问王妃一下,如果是真的,我们也许可以考虑,”莫齐牙说:“其实她也没有说错,我们的确没有胜算……”
“住口!”呼延吉措低吼一声道:“她诡计多端,巧舌如簧,你当心着了她的道,你看看,她只说那么几句,你还真就动了心,真要审她,给机会让她说话,还不策反了你……”呼延吉措越听越恼火,越想越惊心。
莫齐牙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汗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呼延吉措望过来。
“她不是中原公主,皇帝的妹妹吗?”莫齐牙说:“不如,我们把她押到阵前,威胁中原人要拿她祭旗,逼迫他们退兵,如何?”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呼延吉措一想,却又有些对稚娟的不舍,于是,嘀咕道:“要是中原不退兵怎么办?”
“如果汗王还舍不得她,我们可以不杀她,正好借机让她看看,中原是怎么抛弃她的,也好死了她的心……”莫齐牙说。
最后的这句话终于说动了呼延吉措的心,一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还让他余恨未消。让她受点教训也好,他不由得横下心,点头道:“就这样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齐牙转过头,对也力说:“明天你押着她去祭旗,今天晚上把到磨得锋利点……”
“磨刀干什么?”也力纳闷地问:“反正又不是真的拿她祭旗。”
莫齐牙阴冷地一笑:“汗王迷恋这个中原女人,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这次,是她恰好激怒了他,等事情一过,汗王又会恢复对她的依恋,我就要趁这个机会,彻底解决了她……”
也力大惊道:“杀了她,中原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你不是说,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中原皇帝确实答应了……”
莫齐牙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他沉吟许久,终于说:“你做两手准备,见机行事,如果中原没有诚意,就……”他举起手,利落地做了一个砍下去的动作。
也力的脸上忽然显出些不忍的神色。
可怜的王妃,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还是,相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