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洗完澡,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就进了院子,猛一下,停住,客房门口,淡绿襟裙的梨容,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有心气她,眨眨眼,做了个夸张的笑脸,拐过她,进了屋。她也不恼,回身跟着他进了屋。
白颜正在屋里忙着整理若愚的行囊,不知道若愚进来,以为是小姐,头也没抬,就问:“少爷他们的这些衣服怎么处理?”
“扔了。”梨容在他身后淡淡地说,好似在将他的军。
“可是,小姐,是不是要问问他们?”白颜翻了一下,说:“也许他们还想留着。”
“扔了。”梨容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喂!”若愚不干了,别过头来:“你怎么还不如一个丫环懂事?!要扔别人的东西也不经过别人的允许?!”
他斜眼瞪着梨容,感觉到自己象个刺猬,已经面对强敌竖起了全身的刺。好你个谢梨容,我不过是在门口没有打招呼,凉拌了你一次,你也不用这么立竿见影地报复吧?!
“少爷你误会了,”白颜连忙上前来解释:“小姐的意思是,夫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新衣服,这些衣服旧了,以后都用不着了。”
“扔了!”梨容加重了语气,潜台词很明显,你跟他罗嗦那么多干嘛?!
白颜见小姐生气了,赶紧闭嘴。
“嘿!”看见梨容借题发挥,若愚来气了,嚷嚷起来:“你凭什么对一个丫环撒气?!有本事你冲我来!信不信我告诉你爹去!”
最后一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梨容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冷着脸甩袖而去。
白颜摊开两手,耸耸肩,又伸出食指,嗔怪地指指若愚,低声道:“你呀——”
“我不怕她!”若愚直楞楞地说。
白颜见他倔头倔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错了,小姐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她当然不敢明里跟我计较,”若愚瓮声瓮气地说:“我可不是个软柿子!”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白颜嘻嘻地笑起来,嘴角的痣也生动地跳起来,很有些妩媚的味道。
“她要是再找你撒气,我帮你对付她。”他冲她挤挤眼,双手做了个掐的动作。
白颜笑得更加厉害了:“你跟小姐真是苦大愁深啊……”
他撇撇嘴,不屑地说:“你们家小姐的那张脸,才真是苦大愁深呢!”
白颜一怔,又咯咯地笑起来:“你怎么这么说啊?!”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反驳道:“难道不是?一看就是副刻薄相!扫把星!丑八怪!哪像你,这么爱笑,这么可亲。”
白颜忽然变了脸,认真地说:“不许你这样说小姐,我们家小姐不是丑八怪,她很漂亮,你不觉得吗?还有,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小姐,她是好人,只是,不太爱说话。”
他一下子就软了,口里还硬着:“你不用这么怕她。”
唉,白颜的脸色暗淡下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呆的时间太长了,少爷,你休息一下吧,我要去找小姐。”
“我娘呢?”他叫住她。
“陈夫人在夫人房里选首饰,可能也快过来了。”
正说着,谢夫人就带着若愚的娘过来了,问白颜:“不是叫你们替少爷清理东西,这么长时间,东西丢了一地,还没整理好?”往里望望:“小姐到哪里去了?”
“小姐,小姐……”白颜可能是怕夫人责怪,不敢说出真相,支吾着又找不出别的理由来。
夫人已经猜到了几分,有些不悦道:“既算她任性,你也该劝着点。”回头对陈夫人说:“教导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小孩子嘛,不要紧的。”陈夫人连忙开导。
谢夫人却不肯作罢,虎着脸,吩咐白颜:“去把小姐叫来!”
白颜应了,急急地转身,回头又是一愣:“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梨容已经站在了门口,还是那样平静漠然的一副神态,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而现在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就是处理好了!?”谢夫人指指地上摊乱的物品,质问女儿,声音虽然低缓,但语气甚是严厉。
若愚原本以为,就算她不会告他一状,也会拼命解释,大倒苦水,却没有想到,梨容只是静静地看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低下头去。
“夫人,是我动作太慢。”白颜连忙替小姐开脱。
若愚担心地看了看白颜,生怕谢夫人责怪她,马上接口道:“都怪我,是我不让她扔掉。”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脸上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那是梨容的。现在他可没有空去理会梨容眼光里的含义,只是紧张地盯着谢夫人,惟恐她责罚白颜。
“不用紧张,”谢夫人并不知道他是在为白颜担心,还以为是自己对梨容的态度吓着了他,旋即换上笑脸,轻声说:“你想留就留着吧。”
“不了,不用了,还是扔了吧。”他连连摆手。
于是谢夫人对白颜扬了扬手,示意她动作快点,又问梨容:“梨园整理好了么?”
梨容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过去。”谢夫人亲热地招呼陈家母子,一路说说笑笑地往梨园去,梨容带了白颜,默默地跟在后面。
过了前院,经过长廊,拐一个弯,只看见一面高度刚好过头的雪白墙壁,上面铺盖着墨绿色的琉璃瓦,一张半掩的黑色拱门,拱门上方一块方匾,上书“梨园”。
谢夫人在门外站定,望着他们神秘一笑,抬手轻轻一推——
顷刻间,若愚眼前,豁然一亮,出现的,是另一个世界——
满园梨树,怒放的梨花,层层叠叠,堆积如雪,一串串地拥挤在枝头,嬉笑着跳进他的眼帘,淡雅的香气,铺面而来,把他重重地包围,黄昏的落日透过枝桠投射过来的光芒,给每一朵梨花都滚上了一条金边,清雅而雍容。花间稀落的绿叶,淡淡的颜色,浅浅地显露着叶片的脉络,点缀得是那样的适宜,用一个词语形容,就是——无可挑剔。
原来梨花,还可以在这么寂静的院落里这么张狂地盛开,即便只是黄昏时的一瞥,也可以让人如此惊艳。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兰花的秀丽,它同样,也美到了极致,就这样直刺入他没有设防的心。
他就这样被深深地震撼,被无法抗拒地诱惑,被心甘情愿地俘虏,怔怔地忘记了一切,直愣愣地走了进去,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随同思绪一起飘了起来,仿佛也成了枝头的一抹雪白,微笑着怒放,微笑着盘旋,微笑着飘落,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他了……
“喜欢么?”谢大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
他睁开眼,用力点点头,然后羞涩地摸了摸脑袋,憨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谢大人欣慰地笑了。
他跳起来,得意忘形地搂住谢大人:“谢谢叔父!”
眼角余光,又无意瞥过梨容,只见她默然地站在墙角,望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是黯然,更多的是失落,还有淡淡的忧伤。
他在心里窃笑,谢梨容,你吃醋了不是?你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也有吃醋的时候?!
谢大人拉着若愚,缓缓地穿过梨园小道,园子中央,是一座二层的小楼阁,古朴浑厚又不失典雅,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小楼,端详了一阵,才啧啧地赞道:“听风而坐,暗香浮动,好一处世外桃源啊!”
只听见身后一声轻笑,他扭头过去,朝向白颜:“你笑什么?”
白颜只是不答,抬手一指,若愚顺着望过去,小楼正中,挂着的一块匾,行云流水的三个字“听香楼”。
当下,他不由得会心一笑:“香字倒是与这园子里的景合宜,却又显得俗气了些,偏偏安上这个听字,却有了别致的效果。要是常人,多数可能会用品字,可这个题名的人,却用上了一个听字,真是独具匠心,妙不可言啊。”
“可算是找了知音了。”谢大人笑道。
“原来是叔父的题名。”若愚不好意思地说:“我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那可不是我,”谢大人大笑道:“是梨容的手笔。”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复又看一眼匾额,“听香楼”是梨容的题名?用听字却也与她的性格匹配,可这行云流水的笔迹,洒脱豪放,却不似她的风格,她应该,是中规中矩的才对呀。
“走吧,进去看看,别光顾着愣在这里。”谢夫人推推他,他才如梦初醒。
“楼是小了点,只有两间,下面用做书房,上面用做卧室,如果你不嫌弃,”谢大人将手比划着,在听香楼里一环,对若愚说:“这里以后就归你了——”
他兴奋得跳起来:“好!好!”
“还有,”谢大人伸手指指壁橱:“那些书,也都归你了。”
“都归我了?”他有些难以相信,那么多的书,整整一面墙啊——
“梨容,”谢大人又转向女儿:“如果你以后想看什么书,可以找若愚借。”
若愚望着梨容嘻嘻一笑,梨容显然,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将眼光避开了去,好象在刻意逃避什么。
谢大人一行,将若愚安顿好,就领着陈夫人去前院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