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他轻轻地放开她,手指柔柔地抚上她的脸,心疼地说:“老这样哭,对身体不好。”
她无声地垂下头去。
“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告诉我好么?”他温柔的话语,贴着她的耳畔轻淌而过,皮肤上顿时感觉到一阵温软的酥麻。
她摇摇头,我,不能说。
“是因为朗泽?”他进一步试探。
她仍旧摇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朗昆虽然着急,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呢?”
“我相信,”她忽然抬头,飞速地看他一眼,他却分明感觉到,她强咽下了后面的话。
正因为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所以更不能告诉你,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毁了你啊——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说:“有些事,我不想,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她的心,软软地润泽开来,徒留叹息,而朱唇轻启,低低的声音,隐含着浓浓的心事:“可是,有些事,你不要,也不能去想改变。”
“至少我可以知道,并且,有权去做选择。”他用手,包容了她的两只手。
她坚决地摇摇头,固执地闭上嘴,再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他,无奈。
哗哗的雨,下个不停,就象他们此刻心中的惆怅,没完没了。
“冷不?”他突然问。
“你呢?”她关切地摸摸他的胸口,朗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他看着她,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我忘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一团水渍,再看手臂,也是一团水渍,但凡是与朗昆亲密接触过的地方,无一例外地,都被润湿了。
他呵呵地笑道:“等下送蓑衣的来了,你怎么解释,他们又会怎么想?”
平白无故,如何就会湿了衣裳?
梨容面上一热,绯红就上了脸。
“既然已经湿了,那就,索性——”朗昆一把拖起她,踏出亭子,跃身上马:“淋个痛快!”
雨,毫不客气,噼噼啪啪地打下来,瞬间就淋湿了梨容。
“抱紧我,”朗昆策马:“我们快点回寺里去。”
“不。”梨容仰起头,环住朗昆的腰。
朗昆一愣,马上,便明白了梨容的意思,她,还不想回去,是要,跟他在一起。他顿了顿,低沉道:“你昨天还病着呢——”
“没有关系,反正都湿了。”梨容用手抹开贴在脸上的发丝,说:“我想去竹林。”
他无声地笑一下,一夹马肚子,马匹隐入雨水中。
竹林里,以竹子为天幕,雨,就好象小了许多。
“我们不呆久了,好么?”他嘴里说着,搂紧了怀中的她。两个人能单独相处当然是好,可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气入侵,他担心她的身体。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想起要到竹林来?”他问的同时,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你曾在这里手把手地教我画竹。
她愣愣地望着竹林里,当初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他伸手过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显得极其自然。她一激灵,想逃脱,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她偷眼一望,他的脸色,平静如常,专注严肃。她稍稍迟疑,还是放弃了,举着手,任他握着,拖起来。
他感觉到她的退缩,在心里偷偷一笑,面上,却坚持着保持了一贯的正经。脸上刺刺的,是她的眼光扫过,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就放弃了挣脱,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湖,此时已是波光荡漾。
从他手心里传过来的温度,恰好包围了她的手背,他手腕上的力,导引着她的手,导引着手中的竹枝,他的手和她的手,游离着,且停且走,仿佛已经浑然一体。
他一边在地上画将起来,一边指导着。她频频点头,认同。
“你画的竹子,比一般人更有灵气,”他侧脸过来,在她耳侧低声道:“再加上点柔,就完美了。”
他呵出的气流,温温地、柔柔地、痒痒地扑上她的面,让她一阵眩晕。
她猛然惊觉,他离她,是这样的近。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口,俩人几乎脸贴着脸,她张皇地望了他一眼,却不期然地与他四目对视。她陡然间浑身僵硬,脸上的绯红一下窜到了脖子。
他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她雪白细腻的皮肤渐渐涌起红晕,看见她美丽的侧影,精致的耳朵优美的轮廓,甚至看见了她光洁的脸庞上细细的汗毛,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手拖往自己的胸口,而把自己的脸,缓缓地凑了过去。
想到梨容当时的表情,一惊而起,手忙脚乱,他忍不住笑起来。
梨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发笑,心中更加难过,伤感地说:“我为什么要遇到你啊?”
“因为我求过观音菩萨,一定要让我遇见你,一定要让你爱上我。”他有些调皮地说,半开玩笑半点真。
“遇到你,是我的劫数。”梨容叹一声:“菩萨慈悲,怎么就答应了你?”
“佛说,有执念才有劫数,放下即是解脱。”他默然道:“但如果没有执念,我今世,岂能还遇见你?芸芸众生,与你相见,凭的,还只能是执念,不然,要如何认出你?”
“遇到我,未必是好事。”她忧心忡忡。
“照你这么说,要遇到谁,才一定是好事呢?”他当然不能认同,调侃她。
“朗昆,有那么多好女孩呢。”她转移话题。
“但你只有一个。”他说:“我只要一个你。”
“其实,我没什么特别,”她的眼眶湿润了,动情地说:“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不要成为你的拖累。”
“你是为我而生的,不是拖累。”他说,肯定的语气,不容置否。
她仰起头,深深地望他一眼,他的眼睛,又黑又深而且充满了英挺之气,此刻,黑亮的瞳仁里映照出她的脸庞,微小,但清晰。她感觉到他眼里的温柔,还有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能这么懂他,而他,也能从一眼之间看到她的内心深处,是恋人间的心有灵犀,还是,早在这辈子之前的生生世世,他们就彼此熟识,并且也深深地相恋过?
他抬起手,抚摩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抹去那些洒上来的雨水,尽管,只是徒劳无功,但他执着。
她靠上去,将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反问道:“为什么不说,你是为我而生的?”
他怔住,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就那么肯定?不是你为我而生么?”她追问。
他沉默了,答道:“我,不知道。”
嘻嘻,她笑得开心极了:“原来你也有说不出答案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呢——”
他呵呵地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你要是,能永远都笑得这样开心多好啊,哪怕,天天被你捉弄,都成啊。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在连续不停的雨声里显得分外刺耳。
竹林里,有人!
“谁?!”朗昆朝向声响处,发出一声警觉的低吼。
那丛竹子后,寂静无声。
“出来!”朗昆一跃下马,“噌”的一声拔剑,钢铁滑脱出鞘的声音利落而冰冷,充满了杀气!
“别……”一个瑟缩的声音从竹子后传出来,女的?!
然后,先是半个斗笠,再是厚重的蓑衣,轻轻一抖,掩盖在斗笠下的半截裙摆竟有些眼熟,朗昆一个箭步上前,将剑一挑!
稚娟正鼓着腮,瘪着嘴,瞪着眼睛望着朗昆。
“六哥——”随着斗笠被掀去,她脸上漫起讨好的笑容。
朗昆大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梨容坐在马上,紧张和惊恐一下退去,方才感觉到朗昆离去后的寒意,一看到稚娟,猛地一下,从脸开始,顿时全身发烫,就象做了坏事的小孩被抓住了现场,那羞愧那尴尬,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稚娟讪笑着:“我,碰巧路过……”
朗昆不语,犀利的眼光刺过来。
稚娟吐吐舌头,说:“我,我是怕你象三月三在交庄那样,从马上摔下来,父皇大发雷霆,二哥是逃脱了,这次还不会怪我吗……”
梨容听了稚娟的话,心猛地往下一沉。
三月三?交庄?朗昆从马上摔下来?
就是我们见面的那一次,他送走我之后去拦朗泽,从马上摔下来了?我怎么从来就没听他提起过?皇上为此大发雷霆,是因为他不该去交庄,还是摔得太厉害?还是,因为朗泽的缘故?是朗泽追不到自己,才迁怒于他,致使他堕马么?他到底摔了哪里?现在全好了么?
梨容左思右想,一阵心悸,两只眼,写满了担心,乌溜溜地在朗昆身上转来转去。
稚娟慢慢地住了口,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理由,是多么的牵强而缺乏可信度。
朗昆默默地听她说完,低沉道:“是我来护卫你,又不是要你护卫我,受了伤,与你何干?”
他轻咳一下,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受伤?难道我就那么容易受伤么?”
“不容易受伤?!那上次在交庄……”稚娟还想犟嘴,被朗昆打断了话头,他瞟一眼梨容,示意稚娟打住,说:“上次是上次,这回是这回,你跟不跟着,有什么涵义?堂堂一个公主,尽做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以后可不许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稚娟懒得听他教训,调头就要走。
“回来!”朗昆叫住她。
“你不要想教训我啊!我告诉你,现在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小心我到父皇那里去告你的状!”稚娟马上戒备起来。
“上马!”朗昆一把揪住她:“你还想一个人到处瞎逛啊!再碰见有人拔剑,那可不是你六哥我了!”
稚娟得意洋洋地上了马,搂住梨容,笑吟吟道:“容姐姐,这你可赖不掉了——”
梨容顷刻红了脸。
“你哪里那么多话!”牵马的朗昆低吼一声,制止稚娟。
稚娟根本就不理会他,凑近梨容的耳朵细声道:“我说了的,我会帮你们的。”
梨容闻言,猛然间又勾起了自己的心事,她忍不住,幽幽地长叹一声。
朗昆蓦地回过头来,关切地望了她一眼。
稚娟不解地看看梨容,咬住下唇,费劲地想,梨容到底,是为什么要叹气呢?她好象,有很重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