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措悻悻地回了使馆,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生闷气。
“左贤王,您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呢?”随从好奇地问:“这些天来,你不是一直都急着谈判吗,如今都协议好了,而且结果都还算是成功,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呼延吉措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手道:“都下去吧。”
随从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左贤王,如今正事已经办完,我们是不是,可以……”
看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呼延吉措就明白了几分,他不悦道:“这段时间,难道你们还没有玩够?”
“早些天,事情没有办,那里玩得安心,”随从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今天都谈完了,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去轻松一下?”
真是会找借口。呼延吉措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那两个随从喜笑颜开地出去了。
呼延吉措默默地叹了口气,仰躺在床上。
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这沉重的心思象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上。
父汗年岁已高,但丝毫也没流露出要传位的意思,也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儿子特别的偏爱。在父汗众多的儿子中,他不是大妃的儿子,不是最出众的,不是最聪明,不是战功最显赫的,也不是父汗偏爱的。他虽然没有半点优势,却不甘心屈居于人下。这次他主动请缨来出使,就是要做出点成绩给父汗看看。
可是,这样的成绩固然带得过去,父汗也许会很满意,但却离他自己的要求远得很。
他本来打算,带回比往年更多的金银财宝,带回一、两座城池,再带回两位郡主,结果被朗昆一搅和,就变成了与往年一样数量的财物和一个公主。除了这一个公主,其余的,都比他设想的差太多。
他想来想去,没用多长时间,就明白,是朗昆对自己设了个局。
朗昆用一拨更比一拨漂亮的女人,让自己误认为是因为自己的机智让他不得不一再让步,就在他抛出了宛青郡主而自鸣得意的时候,朗昆就出乎意料地给出了一个公主。表面上看起来,是自己厉害,其实,一切都在朗昆的掌控之中。
争取到了一个公主,让他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自认为是以冷静逼迫朗昆做出了让步,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冷静了,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兴高采烈地喝下了朗昆的迷魂药,以至于对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晕晕忽忽的了。就这样稀里糊涂放弃了城池,放弃了财物。
到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后悔都来不及了。因为第一个消息来得太过让人惊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值,所以一旦放松警惕,他就放弃了后面应该坚持的原则。
朗昆啊,朗昆,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谋略,真是厉害。
呼延吉措越往深了想,越是心惊。
他为什么会主动送一个公主,依他的行事,觉不会没有目的。
呼延吉措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可不可以不接受这个公主?但他马上又否决了,因为这样他也没办法再跟朗昆重新谈判,而在父汗那里,他也将失去此行唯一的亮点。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找到答案。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但,我还要去会朗昆一会,要跟真正地对手较量,才有意思!
朗昆刚刚送走刘将军,正在床上闭目养神,忽然,公公禀告:“蒙古使节左贤王呼延吉措求见。”
朗昆微微一笑,这么快就知道中计了,看来也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敌人,呼延吉措倒是个可交的朋友。但,现在可不是见他的时候。
朗昆想了想,说:“去告诉他,我中午喝醉了,现在还在酣睡,没有醒呢。”
公公应声,下去了。
呼延吉措吃了个闭门羹,只好回转。
才转身,身后的宫门忽然打开,一盆水就罩头上泼了下来,将呼延吉措淋了个透湿。
“哎呀,哎呀!”陪同的公公连忙擦拭,无奈湿得厉害,擦是无济于事。
公公气极,指着那泼水宫女的鼻子一顿训斥,直唤拖出去重打。
呼延吉措本来心情不好,经这么一弄,更加狼狈,悻悻地就要出宫。
那公公连忙拖住他:“左贤王,您可千万不要见气,这样吧,您要是不嫌弃,就先到奴才那里坐坐,奴才替你烘干了衣服再送你出宫。”
呼延吉措想想,蒙古人长相不同于中原人,走在街上本就扎眼,这下还一身湿答答的,不更加叫人跟看猴把戏一样了。于是他跟着公公进了尚德宫,胡乱换了身衣服,那里公公烘衣服去了,他就坐在公公的房里等。
“朱公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叫。
呼延吉措没有吭声。
声音又唤了两声,然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他看见了她探进来半个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几下,打量着自己。
他望着她,不说话。
她终于走了进来,张口就问:“有人呢,为什么不说话?朱公公呢?”
他还是没有说话,仔细地看她。这一身装扮,不象宫女。她有一张很干净的脸,还有些稚嫩的痕迹,显得单纯,但无疑的是,她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你忍不住多看几眼,而每看一眼,就愈发地觉得她更加的漂亮,吸引着你一直往下看。他静静地望着她,禁不住轻轻一笑。
“你是新来的吧,你是朱公公的徒弟吧,你怎么不说话呢?”她张口就说,一串一串地问:“朱公公到哪里去了?问你话怎么不答呢?朱公公是怎么调教你的?长得这么木纳也就算了,嘴巴还怎么笨,他怎么就选中了你当徒弟呢?喂,你倒是回答啊——”
“你一直在说,我怎么回答?”他好笑起来。
她虎起脸,瞪他一眼,居然有些威严的味道出来了。
“朱公公有事去了。”他忍住笑,回答。
“那我问你,”她鼓起腮帮子,让他觉得可爱极了:“你们是怎么侍侯我六哥的,怎么就让他喝醉了呢?我是要罚你们的。”
闻言,他轻轻地笑了。原来,她是朗昆的妹妹啊,那么说,她是个公主了,是不是这宫里的公主,都有她这么可爱呢。
“你还笑!”她生气了,再一次虎起脸来,伸手指着面前的地,命令道:“跪下!”
他一怔,脸色有些微变,从不曾,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公公的衣服,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把手伸出来!”她又发命令了。
他把手摊开,伸出去。
他很好奇,这个公主,到底打算怎么罚他。等了一会,没有动静,他纳闷地抬起头来,只看见公主在屋里到处翻,好象在找什么东西。她抓起一本书,卷起来,在空气中轻轻一拍,可能是觉得拿着不太好用力,于是放弃了。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她皱起眉头,似乎是在为到底拿什么东西来打他而犯难。
一回头,看见他望着,她又一本正经地恐吓道:“你等着,我终是要罚你的!”
突然,她眼睛一亮,执起了公公案台上的玉如意,拿起瓷实的长柄,在自己手掌了轻轻拍了拍,然后一吐舌头,满意地笑了。
他低下头去,使劲憋住笑。
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
“你不要不服气,我罚你呢,是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你没有侍侯好我六哥,让他喝醉了,二是本公主问你话,不及时回答,三是……”她忽然卡了壳。不用抬头,他都能感觉到她的眼珠子又开始骨碌骨碌地转了,是的,眼光转到了自己的衣服上,果然,她说话了:“第三个原因嘛,就是身为公公,居然连衣服都穿不好,你看看,你看看,衣冠不整,该不该罚?”
话一说完,她就忍不住偷偷吐下舌头,理由是蹩脚了点,不过为了维护本公主的威信,也只能这样了,幸好我聪明,不然,这第三个原因,我还真找不出呢。
他禁不住偷笑,好鬼精的公主啊,整个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她拿着玉如意,俯下身来,低声道:“你犯了三个错误,我打你三下。”
他望她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心里。
她抬起手,却没有马上落下来,而是轻轻地说:“我打了啊——”
然后,玉如意落下来,砸中了他的掌心,有些力道,但不痛,感觉得到,她是有所保留的。他在心底轻轻地笑了两声。
她须臾松了劲,说:“这算一下。”
然后,再如法炮制两下,就算罚过了。
“你该感到荣幸呢,能被玉如意打,将来,定是非福即贵呢,”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偏着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哑然。
“我觉得你满可爱的,”她眼珠子又骨碌骨碌地转了转,说:“以后我就叫你小可爱吧,等碰到朱公公,我就跟他要了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嬷嬷的叫声:“公主!公主——”
“糟了,还要去母妃那里呢!”她一惊,连忙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却忘了,玉如意还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玉如意,喃喃低语一声:“小可爱?”旋即裂开嘴,傻傻地一笑。
朱公公将烘干的袍子拿来,替呼延吉措穿上。
“公公,那是你的么?”呼延吉措指着案台上的玉如意问。
“是啊,六皇子殿下赏的,”朱公公知趣地说:“您要是喜欢,就拿了去,这在宫里,倒也平常,算不上什么很稀罕的东西。”
仿佛迫不及待,就等他松口,呼延吉措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抬手就拿起了玉如意,执在手里,说:“今天我要了它,明天一定送一个更大的、成色更好的给公公。”
朱公公有些迷糊了,难道,他不是贪财?不禁又瞥一眼玉如意,他也是鉴玉的行家,实在看不出这柄玉如意有何特别之处,呼延吉措竟然要用更好的来换。
他只当呼延吉措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