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暗了,朗昆招呼一声:“就地扎营。”
“还可以再赶一下路。”朗泽哼哧哼哧走下来。
“朗昆说得对,山里天黑得早,等太阳完全下山了,山外还有一阵子亮,但山里,就不会再有光线了,我们这一大队人,说不定已经有野兽跟上了,还不趁天没黑升起火来,万一狼群来了,可不得了,”呼延吉措说:“天一黑马更容易受惊,听见狼叫就腿发软,都得聚到火堆边上来。”
他挥挥手:“都过来,清点一下,将人和马围在中间,周围将火点上。”他先仔细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让随从把毛毡铺了,把稚娟放下来,还细心地盖上一张皮毛。
所有人都聚齐了,各司其职。
忽然,朗昆大叫一声:“二哥!”
朗泽转过来:“怎么了?”
“媛贞呢?”朗昆神色有些紧张。
朗泽转头,四处看看:“还不就在附近,谁知道她跑哪去了?女孩子,就是事多——”
“我已经找了一圈了,没看见她人。”朗昆脸色发青道:“不是说好了,由你照顾她嘛!你是怎么跟人的,怎么会跟丢了?”
“我,”朗泽一下恼火起来:“我怎么了?!我一直跟着梨容啊,你倒是会想,尽把好的留给自己,你为什么不去跟媛贞啊——”
“媛贞是你的未婚妻!”朗昆大吼一声。
“我喜欢的是梨容!”朗泽也毫不示弱地大吼一声。
稚娟被惊醒了,有些惊慌地望过来。
梨容连忙就过来,劝道:“你们别在外人面前吵架,让别人看你们兄弟的笑话,媛贞一个女孩子,胆子又小,我们再仔细找找。”
呼延吉措看着他们,并没有离开稚娟身边。
人数都清点完了,真的丢了媛贞。
朗昆一下急了,朗泽说:“没事,待会天一黑,她看见火光,自然就找过来了。”
“只怕她还没看到火光,狼就看到了她。”呼延吉措冷冷地说。
“你最后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朗昆抓住朗泽,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朗泽说。
“你不知道?”朗昆火冒三丈,指着朗泽的鼻子质问道:“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跟着梨容啊,”朗泽一脸无辜地说:“你一会去指挥马队,一会清点马匹,梨容你又根本没管,要不是我,掉队的就是梨容,而不是媛贞了——”
朗昆气得直跺脚,梨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抓住朗昆道:“赶紧去找啊!”
朗昆抄起一只火把,就往回路走。
“我和公主掉队之前我还看见媛贞来着,但赶上来的时候一路走来都没看见她,照我估计,她应该是迷路了,就在我们掉队的那一段,距离不会太远。你从有一块巨石突起的那个位置开始找起。”呼延吉措追着提醒说:“务必保持火把不黑,尽快回来。”
“诶,带两个人去——”呼延吉措向两个随从一招手,再回头过来时,朗昆已不见了踪影。
“左贤王……”随从看看呼延吉措,不知该怎么办。
呼延吉措想了想,只好说:“你们站在路口,好生观察着火把,等他回走,就赶快去接应。”他又吩咐道:“到那边高点上,把灌木砍掉一些,升一堆大火,好让他们看见。”
他指挥着所有人将准备工作都做好,然后,就坐在火堆前开始烤肉。
“六哥不会有危险吧?”稚娟低声问。
恩。呼延吉措望了望魅影重重的林子,含糊地应了一声。朗昆应该会没事的,他那么聪明,而且勇敢。
稚娟忽一下抬起手来,揭去面纱。
呼延吉措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稚娟轻叹一声,说:“我心里憋屈得慌。”
“要下雨了,林子里闷。”呼延吉措复又望一眼林子里,话语显得随意,但听得出,他有些担心。
“他能找到她吗?”稚娟小声问,往呼延吉措身边靠了靠,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对面。
火堆对面,梨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透过纹丝不动的面纱,稚娟可以想见得到此刻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还未全黑,但林子里,已经是光线很暗了,近出在火光的映照下,还看得见树木、灌草,而远处,只有黝黑的影子,或静止,或随风晃动,都有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无端地感到恐惧。空气很重,随着黑暗一直往下,无声而霸道,压得人都快喘不气来了。
地底的潮气开始返上来,从脚底透过来,是阴深的寒意。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在公公白灯笼的指引下,走向前路叵测的正阳殿,那阴森,那恐怖,那孤单,那无助,那忐忑,那害怕,此刻,重又袭来,让她无处可逃,心乱如麻。在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而媛贞的丢失、朗昆的离去,更加让梨容心惊胆战。她既担心朗昆,又担心媛贞,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朗昆能不能找到媛贞?他们能不能尽快回来?还是,如果媛贞再也找不到了,朗昆还能不能回来?
“喝口热茶。”朗泽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梨容抬手,轻轻地将茶碗推了回去。
朗泽顿了顿,他想劝梨容,事情已经出了,急也是没有用的。但他忍了一下,没有说出口。虽然事实是这样,但这时候,他如果这么说,难免会让人误会,说不定就会被说成是故意的。他照顾了梨容,却丢了媛贞,媛贞要是找回来了,什么都好说,要是就此找不回来了,那可就复杂了。
以后他还要娶了梨容,那媛贞的丢失,在别人眼里,他不是故意的也是有意的了。尽管他也希望,媛贞和朗昆能在他和梨容之间消失,但时间不应该是现在。可是,这一切,偏偏就有这么凑巧,媛贞丢了,朗昆找去了,他们两个,可能真的就此消失了。
朗泽似乎应该高兴,应该希望他们从此开始永远消失,但他,却不这么想。
望着火堆窜起的火苗,朗泽有些失神,他挺后悔,顾此失彼,没有好好照顾媛贞,他也很沮丧,朗昆说找就走,他却没那个胆量,一个人去面对陌生的森林,他无所适从。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大队人马却是分外地安静。只有偶尔响起马的响鼻、马脖子上的铃铛碰撞,还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再没别的声响,仿佛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心事里。
火烧得很旺,散发出温暖的黄光,梨容坐在火堆旁,静默着,胸口因为天气的闷热而躁热不堪,背心里却禁不住一阵阵地寒战。
朗泽傍着梨容,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默默无声地喝着茶。
稚娟紧紧地挨着呼延吉措,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把手中的肉架子翻过来,再反过去。
又湿又闷的空气中,渐渐地飘过来一股肉香。
呼延吉措将架子从火上移开,用手翻开肉看了看,然后扯下一块,从朗泽“喂”了一声,就丢了过去。
朗泽接了,看看梨容,拿在手里,没有动。
呼延吉措又撕下一块,递给稚娟。
稚娟接过来,也望了望梨容,没有吃。
“她不会吃的,”呼延吉措低声说:“你先吃。”
稚娟瞪大了眼睛,望着呼延吉措。
呼延吉措微笑着,轻声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六哥不回来,她是不会吃东西的。”
稚娟更加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呼延吉措,好象在问,你说什么啊?你怎么知道啊?
呵呵,呼延吉措得意地笑了笑,凑近稚娟的耳朵道:“我还知道,你六哥和你二哥都喜欢她,但她喜欢的,只有你六哥。”
哼!稚娟不屑地撇撇嘴,却不得不佩服呼延吉措的观察能力。
“难怪他们都会喜欢她,”呼延吉措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梨容,认真地说:“她有种很特别的味道,吸引人。”
“什么味道?”稚娟好奇地问。
呼延吉措想了想,回答:“她给人一种,很理智的感觉,正直,磊落,而且,”他费力里摸了摸额头,好象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语来形容,终于,他用食指凌空点了一下,说:“对,是沉静,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在她的感染下,静下心来。”
“嘻嘻,是么?”稚娟当然知道梨容的那种气质,却偏要装作不懂,来逗弄呼延吉措。
呼延吉措似信非信地看了看稚娟,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她很适合做王后。”
看着呼延吉措煞有介事的样子,稚娟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那就等到你当皇帝再说吧。”
“我?”呼延吉措笑笑,忽然正色道:“将来如果有一天,我做了汗王,王后绝对不会是她。”
“你不是说她很适合作王后么?”稚娟依旧笑道:“怎么,你反悔了?”
“她当然适合作王后,但适合并不等于是啊,”呼延吉措不悦道:“我的王后已经有人选了。”
“哦,”稚娟恍然道:“那请问汗王,你的王后是哪一位啊?方不方便告诉我——”
呼延吉措张口欲说,却猛然梗住,他望着稚娟,忽一下,没声了。他多想说,就是你啊!可是,他不能说,说出来,就是石破天惊,一切都会乱了套。
稚娟仰着脸,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而他直直地却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里忽然轻轻一动,她似乎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但就在一瞬间,她知道,她不能听见他的答案,她必须阻止他说出来,于是,她飞快地说:“王后自然是你早就已经娶回家的老婆拉——”她笑嘻嘻地说:“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还不是汗王呢!”
他的脸一乍,就红了。
与此同时,她也拿起面纱,将自己盖了个严实。面纱落下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的脸红,她也就更明白了他的心思,但她不能让他看出,她的心,其实也乱了。
“架帐篷!”呼延吉措忽然站起来,喊道:“快下雨了,大家动作快点。”
他原地转了转,还是傍着稚娟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