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大臣连同夏王李乾顺,都在盯着郎野看,他几次语惊四座,最后,竟然说梁夷甫在潜伏。
梁氏一族在西夏既是名门望族,亦是个敏感话题,梁夷甫非官,一介草民,不仅仅得以自保,还在夏王面前混了个富贵荣华,郎野深知,这是个厉害人物,就拿他开刀,目的是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拍桌子吓唬耗子,总之,就是让其他人明白,我郎野,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他屈身,至梁夷甫近前,看了又看,众人,紧张的紧张,好奇的好奇,他却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然后呵呵一笑。
“老梁,没来大夏时,我只知道西夏人擅长引弓搭箭,荒野逐马,无论三伏还是三九,具敢幕天席地豪饮,殊不知,还有你这般诗情画意,细腻之人,所以说,你只混个草民,辞官不做,隐藏潜伏在民间,是不是可惜了呢?”
众人愣,未料想郎野是虎头蛇尾,开篇把大家吓的半死,后来却是歌功颂德。
梁夷甫有些呆,心情还没有从惊吓、愤怒中转变过来,慢慢体味郎野的话,终于,转过弯来了,首先是阴转晴,灰脸变红,红光满面,高兴的道:“王爷缪赞,草民受宠若惊,草民的学识,只限皮毛,若论渊博,当属我主。”
拍马屁,是梁夷甫的专业,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又拍到夏王身上。
郎野不是要杀一儆百吗,他先抑后扬,这样吹捧梁夷甫,起到何样的作用呢?
别急,看夏王,他听郎野说完“潜伏”,先是眉头一皱。再见梁夷甫的惊恐状,夏王的手就用力按在椅子的扶手上,微怒。听郎野一番柳暗花明的解释,他轻轻的长吁一声。然而,风吹过心头,过去是过去了,凉意总还是有的,夏王,相信郎野不会是空穴来风,他心里,有些堵,忽然灵机一动,对众臣子道:“郎爱卿言之有理,梁夷甫修习儒家之术,深得朕意,留在民间躬耕陇亩,实在是埋没人才,朕就封你为御学督导,随侍朕的身边。”
御学督导,官职模糊,差不多就是皇上的老师或是伴读,听上去威武,其实是闲职,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做,总之你得常侍候在皇上身边。
梁夷甫傻眼了,他知道夏王绝不是要真心封他为官,若想封,早在几十年前就封了,他不想当官是其一,不过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顺应夏王的心意,知道夏王对梁氏猜疑心重,不想梁氏一族有任何权力,他就借口自己身体或是某些原因,不出仕,现在夏王突然封他为官,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更别说夏王这是对他起了猜疑之心,是想留在身边查看还是监视还是牵绊,总之,是祸不是福。
“陛下,草民无意……”梁夷甫刚想推辞,郎野一边道:“老梁,你还不赶紧谢主隆恩。”
梁夷甫跪地仰望夏王,知道皇上都是金口玉言,出口即是板上钉钉,不能更改,无奈,唯有道:“谢主隆恩!”
一干大臣,能与夏王朝堂议事,能与夏王围炉小坐者,都非寻常之人,换句话说,都是鬼精猴精的,谁都明白这场戏的内幕,众人看向郎野,这小子,不简单,居然能左右圣意,一番话看似褒扬有加,其实却让梁夷甫身陷困境,此后,对他可要小心了。
这下,郎野可不寂寞了,夏王给他安排的府第,被踏破了门槛,送礼的送礼,交朋友的交朋友,攀亲戚的都有,话说郎野只身来到西夏,何来亲戚?郎姓者,也不仅仅是郎野一人,就有某个不知真假郎姓之人,登门造访,拐了比黄河还多还长的弯,认郎野这个远亲。
郎野心道,是够远的,远的祖宗八代都没关系。
郎府内,日日如同过年,热闹的紧。
别有用心之人就窃笑,看郎野如此招摇,早晚惹出祸端。
这些,郎野焉能不懂,他故意来者不拒,是让夏王放心,他郎野,不是梁氏一族,有任何野心,只是个图蝇头小利的俗人。所谓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夏王越是看重他,就会更加提防他,套用老赵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郎野本是以人质的身份来西夏的,但夏王把他奉为半仙,所以,他这个人质当的实在舒服。
树大招风,亘古不变,早有些人对他嫉妒恨了,其中之一,便是西夏三大高手的柳寒塘。
是日,夏王李乾顺召见西夏三大高手,他三人虽然没有完成夏王交付的任何一项任务,比如抓陈幽儿,比如逼迫郎野绘图,但是,夏王实乃明主,知道这两项任务都非易事,他听喜摩多汇报过,也了解很多实情,是以并不怪罪三大高手,还赐他们同圣驾一同饮宴。
席间,自然少不了笙歌曼舞,阿怒那里边吃酒边吃肉边看美人流口水,不停的夸赞“好、好、好”。
沈石溪,也是非常陶醉,非美酒非美人,而是因为夏王没有罪责与他们。
独独柳寒塘,小呷一口后,看着那些美人着轻纱款款而舞,个个勾魂摄魄,却是一声讥笑,还不住的晃着脑袋。
夏王发现,呵呵一笑道:“古有柳下惠,今有柳寒塘,一门双雄,见色不乱,难得。”
谁知,柳寒塘对夏王的赞赏并不感谢,还反驳道:“回陛下,在下不过肉眼凡胎,也曾娶妻生子,无有柳下惠的品格,在下之所以对这些伎人没有兴趣,是觉得她们不过都是庸脂俗粉。”
沈石溪听闻柳寒塘如此言论,大惊,要知道这些教坊歌舞者,都是王宫之内人,也就是说,她们都属于夏王拥有,让你观赏,已经是夏王的厚爱,你还敢出口不逊,笑话夏王的女人是庸脂俗粉,几杯酒下肚,你胡言乱语不是,沈石溪还奇怪,这不是柳寒塘的作风。
就连粗鲁的阿怒,都知道夏王不能得罪,看向柳寒塘,替他捏把汗。
夏王一贯的,没有立即发龙威,知道柳寒塘平素为人冷静,更有城府,这番话,定有用意,于是,他猛然灌下一口酒,面色不悦,头也不转,漠然道:“柳大侠所谓的超凡脱俗之女子,天下可有?”
柳寒塘似乎早有准备,起身,跪地,叩头,抬头,拱手,才道:“陛下,您,还有个妃子如今孤身在外,那才是天上少有,人间仅此一人的倾国倾城、倾世倾宇的美人。”
夏王置酒盏与案,茫然看着柳寒塘,想了又想,就想起了陈幽儿,是啊,那个美人,赵构派人来和亲,我答应也答应了,为何不见人来,再者,喜摩多说,郎野在议和的条约上,也明文写着,要送美人来夏,也是不见踪影,这些事情,怎么就被我忽略了呢。
自耶律南仙(辽国之成安公主、夏王之皇后)辞世后,李乾顺每每念起,都郁郁寡欢,虽然身边不乏女人,但在相貌和才学上,在襟怀和修为上,能企及耶律南仙的,绝无仅有,那个陈幽儿,只是听闻,并未见过,听柳寒塘这样说,倒勾起了他的兴趣,急忙问:“柳大侠见过此女,如何?”他挥挥手,示意柳寒塘平身。
柳寒塘起,再拱手道:“陛下诗书冠绝,应该知道李延年的那首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自古英雄爱美人,夏王非草木,听柳寒塘满脸意淫表情的诵完那句诗,他眼珠转转,突然大喊一声,“来人,拿郎野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