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看见尸首,亦无任何证据,郎野还是条件反射兼草木皆兵的,由死人联想到高府奶娘。
其他人大概除了老虎,都产生如此念头,一起望向郎野,等着他的指示,是不是一起冲上,捉活人觅死人。
然而,郎野却摇摇头,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突然想知道,这老者究竟为何偷尸,他说的“事成之后”又指何事?一品诰命非一般女性所能得,一具死尸因何能得到这样的封号?
再者,不知为何,他又联想起那些军汉议论虚无子的事,此地离济南府尚远,虚无子也非天下闻名,他们如何知道虚无子的?还有,几个男人,夜下饮酒,幕天席地,对着篝火,要多自由有多自由,要多豪气有多豪气,不去谈谈升迁,意淫一下美人,或是对平时欺压自己的上司来个背地里谩骂出口恶气,议论个老道作甚?难道那几个军汉即是济南府过来?风舞说过,他们像是长途跋涉,那他们来此,会不会是抓虚无子?也就是说,虚无子玩翘狱,逃跑在外,济南府派兵出来抓人,那么眼前的这个老者,会不会是虚无子?如果是他,他偷尸作甚?想虚无子是个道士,还冠以真人的名号,他偷高府奶娘的尸体,实在是有些龌龊,如果不是大事,决计不会如此。
一路演绎推敲下来,郎野觉得这老者非常可疑,想他既然生火,就是准备在此露宿,今晚定然不会离开,不如窃听,看个究竟。
挥挥手,带领几个人撤的远些,怕老虎再发二杆子性情,嗷的一嗓子喊出,打草惊蛇。
郎野四处看看,目力已经逐渐适应夜的黑,看这附近皆为山林,找了一个避风处,把几个手下拢到一起,说出自己的想法,其他人不做表态,他是老大,一切行动以他为准。
老虎嚷着生火,被郎野制止,怕被老者发现,摸黑划拉一些细茅草,铺在地上坐了,老虎人如其名,是人亦兽,如此环境,靠在树上即刻呼噜声起。
郎野偕同风舞,重又折回瓜棚附近,想继续偷听,谁知老者已然悄无声息,想是也已经睡下。
风舞让郎野原地等着,他要进入瓜棚看看,那个死人,究竟是不是高府的奶娘。
郎野制止,因为,他忽然又想到,奶娘被杀之时,他亲眼见那逃跑之人功夫了得,既然高庄主不是凶手,那就锁定了魏庆,现在,他又突然怀疑,是不是这个老者,虽然不知杀人者处于何种动机,但都有嫌疑,若真是他,那他功夫非常了得,只怕风舞过去给他发现,于是告诉风舞,撤回,寻个合适的时机。
虽是春日,夜里还是很冷,老鲁老虎这样的穷苦人,逆境惯了,浑然不觉,睡的非常香。而风舞,一身功夫,无论严寒酷热,他自身会调节,也不怕冷。花猁子精细,挨着老虎的一身肥肉,也过了二道岭。唯有陈幽,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偶尔,轻轻一声叹息。
郎野本就睡不着,想起很多,比如这个老者——奶娘——凝玉——魏庆——陈幽,惯性思维,一路下来就想找陈幽谈谈,过去,悄悄碰了下,指指前面,然后先迈步而去。
仿佛暗语,陈幽懂,起身,在后边跟上,也不问缘由,默默。
走的离这些人远了,郎野才站住,看陈幽冷的直抖,赶紧脱了自己的袍子。
“来,穿上。”
陈幽摇摇头,“你也冷。”
郎野自己动手,“小东西,我比你长的结实,看你吃猫食,得多吃才能长个好身体,或许,等你长大,到了我这样的年龄,比我还结实。”
陈幽裹紧郎野的袍子,道:“我不小了,已经十八岁。”
这郎野倒没想到,看陈幽的模样,也就十四五岁。
“那你更得多吃,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高大威猛帅气。”
陈幽听他一番自吹自擂,扑哧笑了。
郎野也笑了,仰头望天,星光璀璨,低头看近处,树影暗昧,如果没有诸多事情纷扰,这应该是个美好的夜晚,当年那种骑马走江湖的昂扬斗志,现在得以实现,可是,感觉现实总是比梦想残酷。
想问些事情,又不想让陈幽误会,跟了自己,就老是被怀疑,问三问四,于是来个曲径通幽,聊起其他,慢慢接近目标。
“小陈,我有点事在心里纠结,任我多努力,就是解不开,把我的心越缠越紧,甚至有些窒息,看你虽然话语不多,但一出口,就是非常精辟,所以,你能不能听听,也许,你再一出口,就把我耿耿于怀的这件心事解开了。”
“我在听。”陈幽说话,总是柔声细语,有时郎野都怀疑,小陈是不是女扮男装,想想不可能,陈幽性情非常好,人也老实,不会欺骗自己。
郎野迟疑一下,信了陈幽的为人,把自己在七星镇的遭遇,就是穆大娘借他之手,杀死那二十多官兵的事,叙述一遍,但是,他没有指出穆大娘,而是用了一个假名字代替。
“小陈,我手上,是二十多人的血,我就是杀人狂魔。”至今,他依旧对此事无法释怀。
陈幽认真的听完,弯身找了半天,拾起一根枯枝,突然就抽打了郎野一下。
郎野懵,不禁问:“你干嘛打我?即使我杀了那么多人,我也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陈幽道:“你又干嘛怨我,打你的是树枝,非我。”
“你!”郎野气,“你这是强词夺理,树枝又不会动,是你拿着树枝打我的。”
陈幽咯咯一笑,又默不作声。
郎野感觉哪里不对,小陈为何无缘无故的打自己,又话里有话,还笑,略一琢磨,豁然开始,“小陈,你是天神下凡,救我与水火,我终于明白,杀人者不是我,我只是这根枯枝。”他过去抓住陈幽的肩膀,晃了几下,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至此,他更加确定,这个陈幽,绝不是一般的小乞丐,此人大智,身上定有大故事。
一高兴,也忘了想问陈幽的事。
漫漫寒夜过去,一声鸡啼惊醒郎野,阿嚏!双手抱肩,感觉浑身发冷,想是遭了风寒。
陈幽被郎野的喷嚏惊醒,急忙脱下郎野的袍子过来给他披上,颇内疚的道:“对不起。”
郎野笑着摆摆手,“无妨,我是大老爷们,你只是个小老爷们,等下找个地方多吃多喝,再找间客栈暖和和的睡一觉,保证立马就好。”忽然想起偷尸的老者,刚想喊风舞一起过去看,风舞却已经飕飕疾步赶回。
“怎样?”郎野知道,风舞一定是去探看。
风舞摇摇头,“人已经离开,应该是在天亮之前,我在瓜棚里发现这个。”他说着,递给郎野一张纸。
“这是什么?”郎野问,纸张非常小,差不多一个人的手掌大,有折叠的痕迹。
风舞道:“是包裹药粉所用,我闻过残余,气味刺鼻,兼有腥气,颜色赤红,我在一本药理书上看过类似的这种药,是防腐烂所用,因配方极其难寻,市上并无流通,一般都是修炼之人秘制,只不过他们制作时,会修改配方,然后服用,达到驻颜扛衰老的作用,道家多用此术。”
道家?郎野忽然就确定,这个老者是虚无子无疑,但是,他偷奶娘的尸体作何用?忽然又想到不腐,难道,这药非虚无子所用,而是给奶娘的尸体,达到不腐?奶娘即使退回几十年,也非绝色美女,更何况仅仅是一具尸体,虚无子要她来作甚?这里面,一定有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查到他往哪个方向走了?”郎野想继续追踪。
“这个不难,”老鲁道,我去看看。
郎野心说,你研究的是马,难道人的脚印你也有研究?
就是这样,但凡印记,大同小异,老鲁带领众人来到瓜棚处,先看了地上的脚印,记在脑海,然后又看了一下旁边枯草倒地的状态,手指西北,“就是这个方向。”
郎野喊道:“追!”
六个人,策马飞奔多半个时辰,虚无子没有找到,发现前面是一个镇店,镇口立一石碑,上书几个墨黑大字——八方镇。
郎野猜测,虚无子也是人,顶个修仙的名,他也需要吃饭睡觉,会不会也来到此处,也好,大家都是饥寒交迫,手一挥,带人进了镇子,无心看光景,找了家客栈,把马交给小二牵去马厩喂了,他们六个,喊乱了套。
“茶,热茶。”
“酒,来盅酒。”
“肉呢!”
“上二十个馒头。”
除了陈幽,都冷饿得控制不住情绪。
咚咚咚,非常有节奏的下楼声,大家等茶等菜,闲着无事,不自觉的回头去看,老虎就大喊一声:“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