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特别讲求工具理性,为人行事,更看重技术而不是艺术,更看重效果而不是后果,更看重操作性而不是可靠性。这样一来,大笔学费就极可能交错对象,交错地方,且不说心血付诸东流,生命投畀豺虎,还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历史的进程。
只有什么事情都不做的人才不会犯错误,同样的道理,也只有什么错误都不犯的人才不用交“学费”。依我看,除了几位躲在尘封的古书里指手画脚的圣贤之外,几乎所有人的成长过程都是一个不断犯错的过程,交费项目之多,交费额度之大,确实令人啧舌。
初恋时不懂得爱情,这笔高昂的学费怎么说你都非交不可。往往是不等你学会如何扮靓,如何装酷,如何献殷勤,如何博欢心,如何一掷千金,如何柔情万种,如何展开玫瑰攻势,如何打出心理王牌,如何撰写电子情书,如何赠送圣诞礼物,如何香吻偷尝,如何罗带轻分,你就已经停钟出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他)投入别人的怀抱。头一遭学费全打了水漂,你急于寻求补偿,必定另觅对象,满以为吃一堑,长一智,失败乃成功之母。可谁知,你尚在见习阶段,对方却早已出了师下了山,比你要高明得远。于是你为了学会如何与一位高手过招,如何给心灵的伤口止血,如何识别爱情条形码的真伪,如何使爱情和自尊达到平衡,如何保持游戏心态,如何理解游戏规则,决定再交上一大笔学费。即算你与恋人踏上了红地毯,进入了围城,风花雪月的浪漫剧已悄然谢幕,你敢夸口自己在情爱方面就可以欢唱《毕业歌》,高戴博士帽?很可能你还得从头学习如何做一个滚滚红尘中的俗人,如何治疗购房买车所造成的按揭综合症,如何将小孩教育成才。指不定哪天你的妻子或你的丈夫暗地里闹出婚外恋,你还得学会如何平息心中的悲愤,待从头收拾婚姻的旧山河。可以肯定地说,不另交一笔学费你是绝对无法过关的。
除了爱情和婚姻之外,一个人要在社会上讨生活,必修的科目多而又多,比如你要学习如何在老板或上司面前表示谦逊而又不贬损尊严,如何与同学、同事、同行公平竞争而又不伤及和气,如何赚更多的钱而又不触犯法律,如何出更大的名而又不招致物议,如何当官才能留下好的口碑,如何办事才可避免坏的结局,如何绕开陷阱,如何把握机遇,如何识破天花乱坠的谎言,如何戳穿瞒天过海的把戏,如何追求快乐,如何珍惜幸福。这些显然都不是一学即会的科目,许多人终其一生,交了大笔学费,也只学到皮毛常识,可想而知,他们的人生前景将很难有什么大的起色。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特别讲求工具理性,为人行事,更看重技术而不是艺术,更看重效果而不是后果,更看重操作性而不是可靠性。这样一来,大笔学费就极可能交错对象,交错地方,且不说心血付诸东流,生命投畀豺虎,甚至连历史进程也会发生根本改变。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尊重国人意见,赞成南北和谈,他高风亮节,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印信和权杖爽快地移交给袁世凯,这等于是无形中将巨额学费交给了一位政治流氓,结果不出两年袁世凯就翻云覆雨,刺杀革命党人,解散国民议会,觊觎金銮御椅,大做皇帝迷梦。孙中山冤枉绕行了十万八千里弯路,从终点又兜回到起点,重树革命大旗,以求铲除帝制,保护约法。然而由于积弊难除,积重难返,整个国家从此陷入了军阀混战的烂泥潭,久久不能拔足,迟迟无法上岸。
勇者百战难免受伤,智者千虑难免有失,一个人在社会上中了刀,挨了棒,吃了亏,受了骗,输了筹码,丢了山头,打掉牙齿和血吞并不可笑,多交了点学费也没必要自责到痛心疾首,关键是你要长记性,长眼力,长经验,长觉悟,别把教训的雪球越滚越大,别被痛苦的五指山彻底压垮。脑袋偶尔进几次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长期进水,最终将脑袋瓜子完全沤坏了,没得灵丹妙药可治。
我们一生中究竟要交多少学费?答案是:多多少少,因人而异。有的人只交了一小笔学费,就学到了海量的人生智慧;有的人交了一大笔学费,却终归是白卷英雄。因此多交点学费没关系,只要你能获得足够的教益,增长经验,增长阅历,以利自身,以利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