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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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你听,你听

沈阳的人口比丹麦还多,夜里灯光把天幕渲染出微微的橙色,好像顽童在黑油漆里滴入了几点红色,搅出稠紫,如汉代的漆屏风。这时,窗前碧桃树黧色的剪影在夜色里被分辨出来,像火堆前的刀戟。树枝齐齐向上伸张。春天里,它们总是这样,即使在夜里也想举手发言。

我不知怎样形容这种感受,除了让妻子到窗前观看,并说不出什么。

这些树枝让我想到合唱。我小学的女同学中,有许多叫什么“枝”的,这时才觉出此名的美丽。树的歌声传到远方,只是波长在二十赫兹以下,我们听不到。草为它们搞背景音乐,刷刷拨弦。

这时候为什么不把我们认为好的音乐都找来听一遍呢?在日历上标注——莫扎特长笛三一三,奥芬巴赫霍夫曼的故事,榔笛三六,肖邦大波罗乃兹,舒曼童年情景,三弦小行舟,弗罗明戈,柯达伊小弥撒,斯美塔那我的一生,管子放驴。写满整个春天,每一天是一种植物一种色彩一种乐器。然后把这本日历藏起来留到晚年。这些记录下面压着春分、谷雨、清明和十八、廿六。

在春天的鼓动下,我也写了一点有关音乐的随笔。但以文字描述或感受音乐,实在是天下最难的一件事。它比肝脏把酒分解成甲醛和水难得多,欲辩已忘斋。因为音乐的语言不是人类所掌握并引以为自豪的表达哲学和爱情、或者数学与计算机的语言,它们广大而无隔膜。人类惟一等同于音乐的语言就是笑声,我们都知道笑声的含义,同时不需要在各个种族之间进行翻译。我觉得,音乐使我们降低到——实际是上升到——植物与昆虫的高度,懂得感恩,懂得欣喜和开放。当风吹青草,草叶把细碎的阳光抛撒过来的时候,我常常以为那是草的笑声。草把它每天要说的话密密麻麻地写在袖口上,迎风挥洒。而我们从中也感到了巴赫的那种细密、交织、庄重、宁静、和谐的旋律。

这一切我们怎么能够说得出来呢?

和你们在一起就是和朋友在一起,在音响前坐下,惟一说的话只是:你听,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