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其他更严重的理由需要担忧。如果那第一拳没有把受害者脑中的所有神志都打掉,他也许会明白,把另一边脸颊也凑上去无异于操纵攻击者的犯罪感,且不说他的报应。这样一来道德胜利本身就不见得很道德了,不仅因为受苦经常有自我陶醉的一面,还因为它使受害者优越起来,即是说,胜过他的敌人。然而,无论你的敌人多么恶,关键在于他是人类;尽管我们无能力像爱我们自己那样爱别人,但是我们知道,当一个人开始觉得他胜于另一个人,恶便开始生根了。(这就是为什么你首先被打了右脸颊。)因此,一个人把另一边脸颊也凑上去给敌人打,充其量只能满足于提醒后者他的行动是徒劳的。“瞧,”另一边脸颊说,“你只是在打肉罢了,那不是我,你打不垮我的灵魂。”当然,这种态度麻烦在于,敌人可能恰恰会接受这种挑战。全部引述下来,可见这些诗行事实上与非暴力或消极抵抗,与不以牙还牙和以善报恶没有什么关系。这几行诗的意思一点也不消极,因为它表明,可以通过过量来使恶变得荒唐;它表明,通过你大幅度的顺从来压垮恶的要求,可使恶变得荒唐,从而把那种伤害变得毫无价值。这种方法使受害者处于十分积极的位置,进入精神侵略者的位置。在这里可以做到的胜利并不是道德上的,而是生存上的胜利。那另一边脸颊起到的作用并非使敌人有犯罪感(这是他绝对可以消除的),而是揭露他五官感觉在整件事情上的毫无意义:就像任何大量生产一样。
让我提醒你们,我们在这里谈论的并不是涉及公平决斗的情况。我们是在谈论一个人一开始就处于无望的劣势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换句话说,我们是在谈论一个人一生中非常黑暗的时刻,他对他的敌人的道德优越感既不能给予他抚慰,他的敌人又太过于恬不知耻和没有任何恻隐之心,而他仅有脸颊、上衣、大氅和一双仍能走一两里路的脚可供调遣。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高明的计策可言,因此,把另一边脸颊也凑过去应成为你有意识的、冷静的、慎重的决定。你得胜的机会全靠你是否明白你正在干什么,无论这机会多么渺茫。把你的脸凑过去给敌人打,你要明白这仅是你的磨难和那句箴言的开始——你要能够看清“山上宝训”的整个环节,看清所有那三句话。否则,断章取义会使你伤残。
把道德建立在一句错误引述的话上只会招致厄运,或最终变成精神上的布尔乔亚,享受那最终的舒适,也即他的判罪。无论从哪个例子说(后者由于参与善意的运动和非牟利组织而最不讨好),结果都只会向恶屈服,推断对于它的弱点的理解。因此,容我提醒你们,恶只能是人类的。把道德建立在这句错误引述的话上并没有为甘地之后的印度带来什么改变,除了它的政府的肤色。从一个饥饿者的角度看,无论谁使他饥饿都是一样的。我猜他可能更愿意让一个白人来为他的悲惨境况负责,不说别的,且说这样一来,社会之恶也许会从别处出现,并且也许不及落在他自己的族类手中受苦那么可怕。在外族的统治下,毕竟仍有希望和幻想的余地。
托尔斯泰之后的俄罗斯情况也相似,把道德建立在这句错误引述的话上严重地削弱了这个民族对抗警察国家的决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是家喻户晓:在把那另一边脸颊也凑上去的六十年中,这个民族的面目已变成一个大伤口,以致这个害怕暴力的国家现在索性往那脸上吐唾沫。甚至往世界脸上吐唾沫,换句话说,倘若你想使基督教世俗化,倘若你想把基督的教导变成政治术语,你就需要一道更现代的政治咒语:你需要拥有独创性——至少在你脑中,如果你心中已无余地。因为,上帝与其说是一位善人,不如说是一种圣洁的精神,老是叨念他的善良而不顾他的形而上学是危险的。
我必须承认,我对谈论这些事情感到有点不安,因为要不要把那另一边脸颊也凑过去毕竟是一件极其私人的事。这种遭遇总是发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那永远是你的皮肤,你的上衣,你的大氅,而走路的永远是你的两腿。奉劝人家使用这些财产如果不是完全不对的,也是不礼貌的,更别说敦促人家了。我在这里只是盼望抹去你们心中的一种陈腔滥调,它带来很多伤害,很少收获。我还想给你们灌输这样一种想法,即只要你仍有皮肤、上衣、大氅和两腿,你就不能言败,无论机会如何。
然而,在这里公开讨论这些问题还有一个更令人不安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不仅仅是你们出于本能不愿意把你们年轻的自己视为潜在的受害者。不,这只是清醒而已,这种清醒使我也预期你们当中会有潜在的恶棍,而在潜在的敌人面前泄漏抵抗的秘密是一个坏策略。也许,使我不至于被控叛逆罪,甚或被指把现状设想到未来中去的,是这样一种希望,即受害者永远会比恶棍更富有发明才干,更富有独创性思想,更富有进取心,因此受害者也许有胜利的机会。
【人物剪影】
约瑟夫·布罗茨基,俄裔美籍人。1940年生于彼得格勒的一个犹太家庭,他从小酷爱自由,因不满学校的刻板教育,15岁便退学进入社会。他先后当过火车司炉工、钣金工、地质勘探队的杂务工等。由于爱好写作,他在业余坚持写诗、译诗,并于1955年开始发表诗歌,卓异的诗才很快使他崭露头角,在文艺界他被称作“街头诗人”。20世纪60年代,他被法庭以荒唐的社会寄生虫罪判处了5年徒刑。服刑18个月后,经一些苏联著名作家和艺术家的干预被释放。之后,他被苏联驱逐出境,并申请获得美国国籍。
侨居期间,布罗茨基的创作再次走上巅峰,成为继普希金后俄罗斯最著名的诗人之一。他先后以十多种语言出版了他的选集,其中尤以《诗选》和《言语的一部分》影响最大。1987年,他由于其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读·品·悟】
这是布罗茨基1984年在牛津威廉斯学院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在演讲中,他鼓励学生们要勇于与邪恶抗争,将正义事业进行到底。这是世界的呼唤,俄罗斯著名的作家屠格涅夫指出“世界上只有一个善,那就是正义”。这个世界呼唤正义,需要正义,只要有正义存在,这个世界的未来就是辉煌而美丽的。青少年是正义的维护者和支持者,作为一个正直的青年,我们要敢于坚持正义,不向恶势力低头,用行动去捍卫正义。捍卫正义的一个前提就是要有一颗正直的心。正直是一切伟大人物共有的一种品质,正直的品质帮助他们成就了事业。我们要学习他们这种凭借正直品质而成功的经验。
如果一个青年在刚踏入社会的时候,便决心把建立自己的品格作为以后事业的资本,做任何事情都不违背养成完美人格的要求,那么,即使他无法获得盛名与巨大利益,也终不至于失败。而那些人格堕落、丧失操守的人,却永远不能成就真正伟大的事业。
正直的品质是事业成功最可靠的资本,多数青年对这一点缺乏认识。一些年轻人过分地注重技巧、权谋和诡计,却忽视了对正直品格的培养。他们不将事业的基础建立在正直的品格上,反而建立在技巧、诡计和欺骗上,这难道不令人感到奇怪吗?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年轻人把事业建立在坚如磐石的正直品格上,这样,他们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才有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当一个人过着一种虚伪的生活,戴着假面具,做着不正当的职业时,他将受到自己内心的嘲笑,甚至会鄙弃自己。他的良心将不住地拷问他的灵魂:“你是一个欺骗者,你不是一个正直的人。”这会败坏人的品格,削弱一个人的力量,直至彻底葬送一个人的自尊和自信。
无论有多大的利益、多么难以抵制的引诱,千万不可出卖自己的人格。如果一个人过分地追逐名利,将会败坏他的才能,毁灭他的品格,使他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来。
无论你从事何种职业,你不但要在自己的职业中做出成绩来,还要在自己的做事过程中建立自己高尚的品格。在你做一名律师、一名医生、一名商人、一名职员、一名农夫、一名议员,或者一名政治家时,你都不要忘记:你是在做一个人,在做一个具有正直品格的人。这样,我们才能与那些破坏生活真善美的邪恶进行斗争,才能将我们的生活谱写得更加多姿。
【链接】
当我绝望时,我会想起,在历史上只有真理和爱能得胜。历史上有很多暴君和凶手,在短期内或许是所向无敌的,但终究是会失败,好好想一想,永远都是这样……
——甘地
尊重每一个值得尊敬的生命——伯特兰·罗素在英国广播公司的演讲
我不是作为一个英国人、一个欧洲人、一个西方民主国家的一员,而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不知是否还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人类的一员在讲演。世界充满了争斗: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印度人和巴勒斯坦人,非洲的白人和黑人,以及使所有的小冲突都相形见绌的共产主义和反共产主义之间的大搏斗。
差不多每个有政治意识的人都对这类问题怀有强烈的感受;但是我希望你们,如果你们能够的话,把这份感受暂搁一边,并把自己只看做一种具有非凡历史、谁也不希望它灭亡的生物的一员。可能会迎合一群人而冷落另一群人的词语,我将努力一个字都不说。所有的人,不分彼此,都处在危险之中;如果大家都看到了这种危险,那么就有希望联合起来避开它。我们必须学习新的思想方法。我们必须学习不自问能采取什么措施来使我们所喜欢的人群获得军事上的胜利,因为不再有这样的措施。我们必须自问的问题是:能采取什么措施来避免必然会给各方造成灾难的军事竞赛?
普通群众,甚至许多当权人士,不清楚一场氢弹战所包含的会是什么。普通群众仍旧从城市的毁灭上思考问题。不言而喻,新炸弹比旧炸弹更具威力——一颗原子弹能毁灭广岛,而一颗氢弹能毁灭像伦敦、纽约和莫斯科这样的大都市。毫无疑问,一场氢弹战将会毁灭大城市,但这只是世界必须面对的小灾难中的一个。假如伦敦人、纽约人和莫斯科人都灭绝了,世界可能要经过几个世纪才能从这场灾难中恢复过来。而我们现在,尤其是从比基尼核试验以来很清楚:氢弹能够逐渐把破坏力扩散到一个比预料要广大得多的地区。据非常权威的人士说,现在能够制造出一种炸弹,其威力比毁灭广岛的炸弹大25万倍。这种炸弹如果在近地或水下爆炸,会把放射性微粒送入高层大气。这些微粒逐渐降落,呈有毒灰尘或毒雨的状态到达地球表面。正是这种灰尘使日本渔民和他们所捕获的鱼受到了感染,尽管他们并不在美国专家所确认的危险区之内。没有人知道这种致命的放射性微粒怎么会传播得这么广,但是这个领域的最高权威一致表示:一场氢弹战差不多就是灭绝人类的代名词。如果许多氢弹被使用,死神恐怕就会降临全球——只有少数幸运者才会突然死亡,大多数人却须忍受疾病和解体的慢性折磨……这里,我要向你提起一个直率的、令人不快而又无法回避的问题:我们该消灭人类,还是人类该抛弃战争?人们不愿面对这个抉择,因为消灭战争太难了。消灭战争要求限制国家主权,这令人反感。然而“人类”这个专有名词给人们的感觉是模糊、抽象的,它可能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容易妨碍认识这种形势。人们几乎没有用自己的想象力去认识这种危险不仅指向他们所模模糊糊理解的人类,而且指向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子子孙孙。于是他们相信只要禁止使用现代武器,也许可以允许战争继续下去。恐怕这个愿望只是幻想。任何不使用氢弹的协定是在和平时期达成的,在战争时期这种协定就被认为是没有约束力的,一旦战争爆发,双方就会着手制造氢弹,因为如果一方制造氢弹而另一方不造的话,造氢弹的一方必然会取胜……
按照地质年代来计算,人类到目前为止只存在了一个极短的时期——最多100万年。就我们所了解的宇宙而言,人类在特别是最近6000年里所达到的认识,在宇宙史上是一些全新的东西。太阳升升落落,月亮盈盈亏亏,夜空星光闪烁,无数岁月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到人类出现以后,这些才被理解。在天文学的宏观世界和原子的微观世界,人类揭示了原先可能认为无法提示的秘密。在艺术、文学和宗教领域里,一些人显示了一种崇高的感情,它使人们懂得人类是值得保全的。难道因为很少有人能考虑整个人类多于这个或那个人群,这一切就会在毫无价值的恐怖行动中结束吗?人类是否如此缺少智慧,如此缺少无私的爱,如此盲目,甚至连自我保存的最简单命令都听不见,以致要用灭绝地球上的所有生命来最后证明它那缺乏理智的小聪明?——因为不只人会被消灭,而且动物也会被消灭,没有人能指责它们是共产主义或反共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