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过伟大的艺术时代，但几个世纪以来，教育的内容被限定在经学的范围内，因此艺术便失去了自己的地盘。但是仔细地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我们的艺术并没有全部遗失。如果说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在艺术方面没有什么进步，甚至说什么创造也没有，只是在以一种轻松优雅的方式模仿古人制造的典范，但至少也该承认，我们将传统精心地保留了下来。
唐朝是艺术最繁荣的时代。杜甫是这一时代的艺术家，王维也是这时代的艺术家；人们从杜甫的诗中读出了画，从王维的画中看到了诗。
虽然我们的古代大师们没有研究过绘画中的透视学，但是他们那些想象的杰作却受到各个时代的高度赞赏。有些画作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它们正如杜甫在下面两首诗中描述的一样，有着不可估量的艺术价值。
观曹将军画马图
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内府殷红马脑盘。婕妤传诏才人索。
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昔日太宗卷毛騧，近时郭家狮子花。
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
此皆战骑一敌万，缟素漠漠开风沙。
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
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
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
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
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
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自从献宝朝问宗，无复射蛟江水中。
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丹青引·赠曹霸将军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
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薰殿。
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士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天马玉花聪，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渗淡经营中。
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玉花却在御棍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
弟子韩干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
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将军善画盖有神，必逢佳士亦写真。
你也许能从上面看到古代绘画的热情奔放。我们那里有很多这样的业余画家，主要集中于文人阶层，他们作画一般只是为了赠送给朋友。这些很珍贵的画大多配有题画诗。
我记得见过一位绘画爱好者，他有两幅名画，不管拿世上的任何东西，他都不和你交换。
一幅画的是大海，有个渔夫驾一只被雪覆盖的小船在海上航行，上面有一首题画诗，其意境丝毫不逊于维克多·雨果的《可怜人》。
另一幅画的是一座山，山峰高耸入云，山里的一条小溪流到山脚，还有一片菜叶漂在水上。画上所题诗句为：白云深处有人家。确实，这菜叶将人的存在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因为，唯一能把菜叶带到山上，甚至云峰里的只有人。
这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表达方式，源于中国人的含蓄，绘画使这种方法得到充分表现。另一方面，人们也常出一些这样的题目给画家，像“万绿丛中一点红”。按这个题目，有位画家画了一片树林，一只丹顶鹤独立于树枝上；另一位画了一片大海，海上有一轮落日；还有一位画了一片竹林，有个红唇女子站在林中。
通常文人艺术家们是不会将他们的作品卖掉的，他们自谦为业余爱好者，所作的画用来赠送给朋友。在商业中流通的画，是由那些专门从事装饰艺术的手工艺人绘制的。
这些文人爱好者极少从事雕刻。雕刻是手工艺人的事。有一天，有人建议我找人做个半身像，我便到一个手工艺人家里。他让我坐在他对面，我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一张桌布铺在桌子上，一直拖到地上。我们开始谈话，气氛非常热烈，他精力旺盛，思想也新颖敏捷。我被他的话完全吸引住了，虽然我注意到他总是把手放在桌子下面，但我对此并没有在意。
一个小时以后，我站起身，这时艺人突然将一堆粘土从桌子下面拿出来，并对我说：“这像你吗？”我只管聊天了，突然看到这个使我深感惊讶。这么快我的半身像就做好了，而且做得如此大胆迅速。同样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手艺人不用看粘土，只看模特的脸。他的手指既能作为雕塑的工具，又能作为灵敏的眼睛，他可以像盲人一样地工作，这该需要一双多么灵巧的手啊！
弈棋
这种棋同我们所熟知的欧洲摄政时期咖啡馆里常玩的那种棋不同。
我们的围棋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棋子，分成黑白两色。这些棋子和国际跳棋的棋子一样都是圆的。人们在一块每边有十九条道的方形棋盘上对弈。两名对手一人一次出一子，谁能将对方的棋子包围，不留任何出路，谁就赢了。于是，这种棋的所有奥妙就在于要想方设法包围对手，尽量多地吃掉他的棋子，使自己的棋子进入对方的阵地之中，而又不让自己的退路被对手切断。
有人认为是尧帝发明的这种棋，棋盘代表天，361颗棋子象征星斗。尧帝大概是为了教育他的子民们才发明的这种游戏，这个游戏使人们足不出户便知道了天文地理。同时，这也可以说是一副军棋，象征战场和两个敌对的阵营，每一方都试图攻占另一方。这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游戏，因为下完一盘棋需要很长时间，有时每下一步都需要考虑一刻钟或半小时，就像两人在用手谈话，因此，下围棋也被称为“手谈”。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一人在等待另一人出棋时，往往无所事事，二人便边下棋边交谈。
弈棋的另一个别号，叫“慎独”，这种消遣的特点可以用这种高雅的词汇表现出来。
这是一种深受文人和妇女喜爱的游戏，特别是已经从宦海中隐退的人们，更是喜爱有加。树繁叶茂的浓荫下，在一块刻在石桌之上的棋盘上对弈，棋子落下的声音听起来也颇富诗意。
当人们想有片刻的思想清静和恬淡时，有三种声音是人最悦耳的，那就是：瀑布声，林中的风声和这种对弈的棋声。
相传晋朝时，有个樵夫在一座山顶上碰到两个童子下棋，他站在一旁看二人下棋，他们给了他一种像枣的小水果。他吃了这些水果后，继续观棋，但一盘棋还没下完，他发现自己手中的斧柄已经腐烂掉了。他连忙返回村庄，可谁也不认识了，因为他再次回来时已经距离当初有好几个世纪了。
历史上曾记述过一个叫李闹的政治家，他性格暴躁，可是一到下棋的时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正因为如此，每当他开始发怒时，人们就建议他下一盘棋，他的脸色也就立即恢复了平静。
一天，皇帝问他为什么花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来下棋，这些时间原本可以被用来多做一些更有益的事的。他回答说，下棋能使人忘掉烦恼和忧愁，这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在苏东坡的回忆录中，读到一则非常有趣的故事：
太宗皇帝和他的一位大臣下棋，皇帝每回总是让他三个子，但是大臣每回必输一路。皇帝觉得此人是在让着他，终于有一回说：“你若这一盘再输，我就罢你的官。”于是大臣将这一盘下平了。“再下一盘”，皇上说，“你若赢了，我将红袍赐给你。不然，我叫人把你扔进烂泥里。”大臣又平了一盘，皇帝说：“我是让了子的，下成平局，应该算你输。”说完，命左右把他架出去扔到泥水里。就在此时，大臣喊道：“慢，陛下，我手里还有一颗棋子。”这时龙颜大悦，将许下的红袍赐给了这位可爱的大臣。
一般地，人们在夏日的白天下棋，这是为了乘凉，也在冬天的晚上下，那是为了度过漫漫长夜。
别以为随便一张什么样的桌子都可以下棋，弈棋需要有一个颇富诗意的环境：或是树林里，或是一块风景如画的岩石上，或是装饰得十分漂亮的客厅里，而且还得在间歇时有茶和酒。另外，观棋也是件很快乐的事，但在一旁不能提建议，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除了上面这种棋外，还有一种更像被欧洲人所熟知的象棋。它在一张9×10的格子棋盘上对弈，双方各持十六个棋子，分摆在三行之上。前面是五个卒子，后面是两个“炮”，第三行中间是将帅，两边各有一个士、象、马、车。两个阵营各有四十五个格（9×5），一条“楚河汉界”将双方中间隔开。
规则和走法同欧洲的象棋大致相同。卒子在自己境内只许往前走，一步只能走一格；“炮”进攻得越过一个棋子，走直线；“车”走直线；“士”只能走对角线并且不能出它的营地；“象”走“田”，像国际象棋中的“车”；“马”走“日”，正是国际象棋中的马步。最后，将帅能在营地中的任一方向上走一步，和欧洲棋中的王一样。在这种棋里，若一方被将军，既没法吃掉另一方的棋子，又不能躲开，这一方就输了。
棋子上只写有名称，没有图画。我们不乏富有艺术性的工艺，但是在设计制作这种棋时却如此简朴。那些用于出口的象棋棋子倒大多是用象牙雕刻而成的。
第五章 餐桌上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