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人杰的抒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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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外史氏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枭獍则生而食其父母矣。彼金氏子非犹腼然人面者哉?而乃忍于其亲至此,而况于他人乎?此虽脔其肉以饲狗彘,犹将不食之矣,更何以敝其辜哉?然不以明正典型,而徒毙其命,以为掩盖,岂无有从旁窥其微者乎?若某甲,己不能恤其妻之死而殓之,而且因以为利,至于怒及幽魂,心胆俱裂,而犹悍不知警,其人何足深论!乃至亲族亦俱甘缄默,而听其漏网,而况临之在上者哉!然自此吾恐白书探丸之事将起,《易》言:“履霜坚冰,由来者渐。”吾所以志于此三事者,岂徒为泉壤虑也!

以上数事,固足骇人视听。自是以来,后珠村一带被盗者,不可枚举。前年冬季北沈左侧,一夕被盗至二十四棺,亦皆在秀桐交会之处。他邑所未闻也。顾其时犹间有控官者。去年春芝堂之妷女一棺,亦尝被发。芝堂控诸邑,官不能捕盗。为偿讼费以解之。其他或有作佛事,并为之掩埋,以聊作解嘲者。

今芝堂已殁,半月前,其妷女之柩又被发掘。其同时被发者,凡二十余棺,更无一人控官者矣。盖皆习惯为常,且明知无益故也。斯其诲盗也,岂无所由来哉。

龟王

《金华子杂编》:龟直中纹,名曰千里。其近首之横纹第一级,左右有斜理通于千里者,龟王之纹也。今取常龟验之,莫有也。昔黄焜以舟师赴广南,将渡小海,军将忽于浅濑中,得一琉璃小瓶子,大如婴儿之掌。其内有一小龟子,长可一寸,往来旋转其间。瓶子项极小,不知所入之由也。取而藏之。其夕,忽觉船一舷压重。起视之,有众龟层叠就船而上。大惧。以将涉海,虑致不虞。因取所藏之瓶子,祝而投于海中,众龟遂散。既而语于海舶之胡人,胡人曰:“此所谓龟宝也,稀世之灵物。惜其遇而不能有,盖薄福之人不胜也。倘或得而藏于家,何虑宝藏之不丰哉?”惋叹不已。得非即所谓龟王耶,不然,何龟之随之者众也?

龟鉴

沈秃头,桐乡人,精于风鉴。尝为人择地,既得一穴,谓其人曰:“此地葬之,当生贵子,后世亦累代公卿不绝。”友人喜,即以其父母葬之。

数年有紫云和尚者,自虎林来,夙擅其术。友慕其名,邀至其地,访以吉凶。僧相之曰:“此处前临大道,子孙已被踏尽,且其后又犯拖力煞,将枝叶凌夷之不暇,何论贵盛也?”遂力劝其改葬。友惑之,即乞其另觅一地,以千金购得之。将迁葬,秃头忽至,力争曰:“谁为汝破吾术者?此中已有金丝缠绕,奈何复返?”友不信,命启其域,果有金丝藤绕遍棺外。友悔恨,将还诘僧,秃头止之曰:“此等播弄,是若辈长伎,然亦岂非命耶。”叹息而去。

其后秃头家厨中缸面浮出一龟,大如盘。背有篆书“佩税殿削懵蒙”六字,大俱寸许。不解,以问人。或谓“佩税殿在龙宫内,或此龟获罪龙王故,谪降出海。然何以至此,得毋祸汝家?”秃头归,祀而放之于河,讫亦无他异。秃头性迂拙,虽隆冬常脱其帽,故人以此呼之。

余谓秃头既精于其术,而又不为今世鬼蜮之谋。安知非邀神鉴,故使龟来告祥?若以如秃头乃能削去懵蒙,而无愧为龟鉴欤。

王韬

WANGTAO

王韬(1828-1897),苏州甫里镇(今属江苏吴县)人。1845年曾以县学第一的成绩成为秀才,但是他不久就对当局产生厌恶,以后再也没有继续投考。

1848年他受英国传教士麦都思的邀请,成为他的“翰海书馆”的中文编辑,此后,王韬开始有机会接触西学。1862年,王韬因为与太平天国的书信来往被清政府以“通贼”的名义通缉,王韬在英国领事馆避难数月后逃往香港。在香港他结识了英国汉学家里雅各,帮助他翻译《尚书》、《春秋》、《诗经》等典籍;随后接受里雅各的邀请到英国继续帮助里雅各翻译《诗经》、《易经》等中国典籍。

王韬在翻译之余,到英国各地游历,并在牛津大学发表汉语演讲等。在欧洲的三年开阔了他的视野,极大地改变了他的思想。1879年王韬又出游日本,作为学者和改革家结识了一大批进步人士。王韬几十年的游历生活写了大量的笔记,题材也很丰富,涉及外交、军事、天文、小说等。虽然王韬去世已经100多年,但他的思想仍然不过时。

变法上

泰西之士尝阅中国史籍,以为五千年来未之或变也。夫中国亦何尝不变哉!巢、燧、羲、轩,开辟草昧,则为创制之天下;唐、虞继统,号曰中天,则为文明之天下;三代以来,至秦而一变;汉、唐以来,至今日而又一变。西人动讥儒者墨守孔子之道而不变,不知孔子而处于今日,亦不得不一变。盖孔子固圣之时者也,观其答颜子之问为邦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于三代之典章制度,斟酌得中,惟求不悖于古以宜乎今而已。于答子夏之问则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此孔子盖言其常也,而非言其变也。言其常,则一王继治,有革有需,势不能尽废前代之制而不用;言其变,则未及数百年而祖龙崛起,封建废而为郡县,焚诗书,坑儒士,乐坏礼崩,法律荡然,亦孔子之所未及料者也。汉承秦弊,不能尽改,自是以后,去三代渐远,三代之法不能行于今日。如其泥古以为治,此孔子所谓生今之世而反古之道者也。由此观之,中国何尝不变哉!即欧洲诸国之为治,亦由渐而变,初何尝一蹴而几,自矜速化欤?

铜龙沙漏,璇玑玉衡,中国已有之于唐、虞之世;钟表之法,亦由中国往;算法借根方得自印度;火器之制,宋时已有,如金人之守汴,元人之攻襄阳,何尝不恃炮火,其由中国传入可知也。其他如火轮舟车,其兴不过数十年间而已,而即欲因是笑我中国之不能善变,毋乃未尝自行揆度也欤!吾知中国不及百年,必且尽用泰西之法而驾乎其上。盖同一舟也,帆船与轮舶迟速异焉矣;同一车也,驾马与鼓轮远近殊焉矣;同一军械也,弓矢刀矛之与火器胜败分焉矣;同一火器也,旧法与新制收效各别焉矣;同一工作也,人工与机器难易各判焉矣。无其法,则不思变通;有其器,则必能仿效。西人即不从而指导之,华人亦自必竭其心思材力以专注乎此。

虽然,此皆器也,而非道也,不得谓治国平天下之本也。夫孔之道,人道也;人类不尽,其道不变。三纲五伦,生人之初已具,能尽乎人之分所当为,乃可无憾。圣贤之学,需自此基。舍是而言死后,谁得而知之?亦谁得而见之?

况西国所谓死后获福者,其修亦必裕于生前。然则仍是儒者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之说耳。故吾向者曾谓:数百年之后,道必大同。盖天既合地球之南朔东西而归于一天,亦必化天下诸教之异同而归于一源。我中国既尽用泰西之所长,以至取士授官,亦必不泥成法,盖至此时不得不变古以通今者,势也;而今则犹未也。今如有人必欲尽废古来之制作以遂其一时之纷更,言之于大廷广众之中,当必以其人非丧心病狂,决不至是。

呜呼!世人皆明于既往而昧于将来,惟深思远虑之士,乃能默揣而得之。

天心变于上,则人事变于下。天开泰西诸国之人心,而畀之以聪明智慧,器艺技巧,百出不穷。航海东来,聚之于一中国之中,此固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诸国既恃其长,自远而至,挟其所有以傲我之所无,日从而张其炫耀,肆其欺凌,相轧以相倾,则我又乌能不思变计哉!是则导我以不容不变者,天心也;迫我以不得不变者,人事也。如石之转圜于崇冈,未及坠地,犹谓其难,而不知其一落千仞也。况今者我国已自设局厂,制造枪炮,建置舟舶,一切悉以西法从事。招商局既建,轮船遍及各处,而洋务人员辄加优擢,台湾、福州已小试电气通标之法,北方拟开煤铁诸矿。所未行者,轮车铁路耳,则或尚有所待也。

此皆一变之机也。

惟所惜者,仅袭皮毛,而即嚣然自以为足,又且因循苟且,粉饰雍容,终不能一旦骤臻于自强。不知天时有寒暑而不能骤更,火炭有冷暖而不能立异,则变亦非一时之所能也。要之,在人而已矣。尽人事以体天心,则请决之以百年。

洋务上

呜呼!今日之所谓时务急务者,孰有过于洋务者哉。四十年来事变百出,设施多谬,有心人蒿目时艰,辄为扼腕太息。夫国家之一举一动,所以多左者,由于未能熟悉泰西之情,而与之往来交际也。

中外语言文字,迥然各别,彼处则设有翻译官员,及教中之神父牧师,效华言,识汉字,留心于我国之政治,于我之俗尚风土山川形势物产民情,悉皆勒之成书,以教其国中之民。而向时中国之能操泰西言语,能识英人文字者,当轴者辄深恶而痛嫉,中国文士亦鄙之而不屑与交;而其人亦类多赤贫无赖,浅见寡识,于泰西之政事得失,制度沿革,毫不关心,即有一二从其游者,类皆役于饥寒,仰其鼻息,鲜有远虑,足备顾问。盖上既轻之,则下亦不知自奋也。因是,于其性情日益隔阂,于其国政民情终茫然罔有所知,通商十余年来,无能洞悉其情状,深明其技能,抉其所短而师其所长。询以海外舆图,则以为非我所当知,或以为洋务一端自有主者,非我所能越俎。一旦交涉事起,局促无据,或且动援成例以为裁制,此事之所以多决裂也,如是则谓中国之无人才也可。

西人凡于政事,无论巨细,悉载日报,欲知洋务,先将其所载各条一一译出,日积月累,自然渐知其深,而彼无遁情。国家亦当于各口岸设立译馆,凡有士子及候补人员愿肄习英文者,听入馆中,以备他日之用。果其所造精深,则令译西国有用之书。西国于机器格致舆图象纬枪炮舟车,皆着有专书,以为专门各家之事,苟识其字,通其理,无不可译。如此,则悉其性情,明其技巧,而心思材力之所至,何不可探其秘钥哉!将见不十年间,而其效可睹已。

此皆余二十七八年前之所言也,时在咸丰初元,国家方讳言洋务,若于官场言及之,必以为其人非丧心病狂必不至是。以是虽有其说,而不敢质之于人。不谓不及十年,而其局大变也。今则几于人人皆知洋务矣。凡属洋务人员,例可获优缺,擢高官;而每为上游所器重,侧席谘求;其在同僚中,亦以识洋务为荣,嚣嚣然自鸣得意。于是钻营奔竞,几以洋务为终南捷径。其能识英国语言文字者,俯视一切,无不自命为治国之能员,救时之良相,一若中国事事无足当意者;而附声吠影者流,从而嘘其焰,自惜不能置身在洋务中,而得躬逢其盛也。噫嘻!是何一变至是也。是岂天道循环,人事变迁,应出于是哉!此我在二十七八年前所未及料者也。

特我谓今之自谓能明洋务者,亦尚未极其晓畅也。今日者不过相安于无事耳,求无不遂,请无不行,以谨凛之形观骄盈之色。其所称建制船舶,铸造枪炮,开设机器,倡兴矿务,轮舶之多遍至于各处,一切足以轶乎西人之上而有余,富国强兵之本,当必以此为枢纽,讲求西法,千载一时,不知此特铺张扬厉语耳,求其实效,仅得二三。有明之季,西洋人士航海东来,多萃处于京师,汤若望曾随李建泰出师,军中铸有西洋大炮,则克录一书着于此时,泰西能敏之人所在多有,亦无救于明亡,盖治国之要不系于是也。

欲明洋务,尤在自强,自强之效,则在治民练兵。治民先在简择牧令,练兵先在整顿团练。盖先尽其在我,而后人无不服。我固能操必胜之权,而立于不败之地,则人自然就我范围,而莫或敢肆。实至名归,其道然也。试观万国公法一书,乃泰西之所以联与国,结邻邦,俾众咸遵其约束者,然俄邀诸国公议行阵交战之事,而英不赴,俄卒无如之何。此盖国强则公法我得而废之,亦得而兴之,国弱则我欲用公法,而公法不为我用。

呜呼!处今之世,两言足以蔽之;一曰利,一曰强。诚能富国强兵,则泰西之交自无不固,而无虑其有意外之虞也,无惧其有非分之请也。一旦有事,不战以口舌,则斗以甲兵,不折冲于樽俎,则驰逞于干戈。玉帛烽燧,待于二境,惟命之从。不然,讲论洋务者愈多,办理洋务者愈坏,吾诚未见其可也。

救亡决论

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则变将何先?曰:莫亟于废八股。夫八股非自能害国也,害在使天下无人才。其使天下无人才奈何?曰:有大害三:

其一害曰:锢智慧。今夫生人之计虑智识,其开也,必由粗以入精,由显以至奥,层累阶级,脚踏实地,而后能机虑通达,审辨是非。方其为学也,必无谬悠影响之谈,而后其应事也,始无颠倒支离之患。何则?其所素习者然也。而八股之学大异是。垂髫童子,目未知菽粟之分,其入学也,必先课之以《学》

《庸》《语》《孟》,开宗明义,明德新民,讲之既不能通,诵之乃徒强记。如是数年之后,行将执简操觚,学为经义,先生教之以擒挽之死法,弟子资之于剽窃以成章。一文之成,自问不知何语。迨夫观风使至,群然挟兔册,裹饼饵,逐队唱名,俯首就案,不违功令,皆足求售,谬种流传,羌无一是。如是而博一衿矣,则其荣可以夸乡里,又如是而领乡荐矣,则其效可以觊民社。至于成贡士,入词林,则其号愈荣,而自视也亦愈大。出宰百里,入主曹司,珥笔登朝,公卿跬步,以为通天地人之谓儒。经朝廷之宾兴,蒙皇上之亲策,是朝廷固命我为儒也。

千万旅进,人皆铩羽,我独成龙,是冥冥中之鬼神,又许我为儒也。夫朝廷鬼神皆以我为儒,是吾真为儒,且真为通天地人之儒。从此天下事来,吾以半部《论语》治之足矣,又何疑哉!又何难哉!做秀才时无不能做之题,做宰相时自无不能做之事,此亦其所素习者然也。谬妄糊涂,其曷足怪?

其二害曰:坏心术。揆皇始创为经义之意,其主于愚民与否,吾不敢知。

而天下后世所以乐被其愚者,岂不以圣经贤传,无语非祥,八股法行,将以“忠信廉耻”之说渐摩天下,使之胥出一途,而风俗亦将因之以厚乎?而孰知今日之科举,其事效反于所期,有断非前人所及料者。今姑无论试场大弊,如关节、顶替、倩枪、联号,诸寡廉鲜耻之尤,有力之家,每每为之,而未尝稍以为愧也。

请第试言其无弊者,则孔子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故言止于所不知,固学者之大戒也。而今日八股之士,乃真无所不知。夫无所不知,非人之所能也。顾上既如是求之,下自当以是应之。应之奈何?剿说是已。

夫取他人之文词,腆然自命为己出,此其人耻心所存,固已寡矣。苟缘是而侥幸,则他日掠美作伪之事愈忍为之,而不自知其为可耻。然此犹其临场然耳。

至其平日用功之顷,则人手一编,号曰揣摩风气。即有一二聪颖子弟,明知时尚之日非,然去取所关,苟欲求售,势必俯就而后可。夫所贵于为士,与国家养士之深心,岂不以矫然自守,各具特立不诡随之风,而后他日登朝,乃有不苟得不苟免之概耶!乃今者,当其做秀才之日,务必使之习为剿窃诡随之事,致令羞恶是非之心,旦暮梏亡,所存濯濯。又何怪委贽通籍之后,以巧宦为宗风,以趋时为秘诀。否塞晦盲,真若一丘之貉。苟利一身而已矣,遑恤民生国计也哉!且其害不止此。每逢春秋两闱,其闱内外所张文告,使不习者观之,未有不欲股弁者。逮亲见其实事,乃不徒大谬不然,抑且变本加厉。此奚翅当士子出身之日,先教以赫赫王言,实等诸济窃飘风,不关人事,又何怪他日者身为官吏,刑在前而不栗,议在后而不惊。何则?凡此又皆所素习者然也。是故今日科举之事,其害不止于锢智慧,坏心术,其势且使国宪王章渐同粪土,而知其害者,果谁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