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看哪,这人;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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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七十九 酩酊之歌

这些人同时一个跟一个到了空旷的地方,到了冷而沉思的夜气中;但查拉斯图拉让最丑陋的人在自己的旁边,指示他夜之世界,大的圆月,和洞府附近飞溅的银泉。最后他们并排立在那里;他们都是耄老的人,但怀着舒泰而勇敢的心,但惊奇于大地是如此美满,但夜之神秘更迫近他们的心了。查拉斯图拉又重新想着:“啊,这些高人们,他们如何地使我喜欢!”——但他没有大声说出,因他尊重他们的快乐和他们的沉默。

其后在这里发生了在新奇的长日中最新奇的事:最丑陋的人又开始最后一次地咯咯作声,并以鼻鼓气,最后当他说话的时候,看哪!一种朴诚而明白的问题从他的嘴里说出,一种美好、深奥而清楚的问题,使所有听到他说话的人都感

动了。

“我的朋友们哟,”这最丑陋的人说,“你们都想些什么呢?这是第一天,

——我第一次满意地生活了我的全生命。

我所充分证明的这,我对它仍不知足。人是值得活在大地上的:一天的工夫,与查拉斯图拉同在的一种庆典,教我爱恋着大地。

我要问死:‘那便是

——生命么?好吧!再来一次!’

我的朋友们哟,你们都想些什么呢?你们不像我一样问着死:‘那是生命么?

为查拉斯图拉的缘故,好吧!再来一次。’”

最丑陋的人如是说;天已夜深了。其后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高人们听到了他的问题,同时他们都觉到他们已改变而且痊愈,并知道了是什么使他如是:于是他们奔赴到查拉斯图拉的面前,向他感谢,致敬,安慰,并用各种自己的特别的方法亲吻;有几个人甚至于哭,有几个人甚至于笑了。

但老预言家却快乐得跳舞;据史家说这时他醉饱于酒;但一定地,他更醉饱于甘美的生命,并失去了他的一切的倦怠。甚至于连驴子也跳舞了:以前最丑陋的人给它喝酒不是徒然的了。这或者是实在的,或者又不然;因为假使那晚上驴子真的没有跳舞,那至少是发生了比驴子的跳舞更伟大更稀有的奇事。总之,如同查拉斯图拉的箴言所说:“那有什么关系!”

当最丑陋的人发生了这事,查拉斯图拉站在那里,如同醉酒的人:他的眼光惺忪,言语嗳嗳,步履摇摇。谁能知道这时查拉斯图拉想着些什么呢?但显然地,他在那里出神,好像到了遥远的远方,漫游在高峻的山上,站在两海之间,据说,如同漫游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一片浓云。但渐渐地高人们抓着他的手臂,他苏醒了,一会,他用手推拒了致敬的人群;他没有说话,即刻好像听见了什么似的,他急转着他的头:他放他的手指在嘴唇上并且说:“来呀!”

即刻一切都沉默了,神秘笼罩在四周;但从远处悠然地传来了一阵钟声。查拉斯图拉谛听着,高人们也一样;其后他又放他的手指在嘴唇上,又说:“来呀!

来呀!已是午夜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也变了。但他没有移动。其后一切变得更沉默和神秘,一切都在静听,甚至于驴子,甚至于查拉斯图拉的高贵的动物

们,鹰和蛇,

——甚至于查拉斯图拉的洞府,冷森的圆月,和长夜。但查拉斯图拉又第三次放他的手指在嘴唇上,又说:

“来呀!来呀!来呀!现在让我们下去!这正是时候!让我们走到黑夜里!”

你们高人们哟,已经到了午夜的时候了:我要再告诉你们如同那悠久的洪钟在我心中所说的——

——

如同午夜之洪钟神秘而恐惧而诚挚地对我说,它所经验的比任何人的经验还多:

——它已经计算过你们祖先的剧痛的心跳。

——唷!她如何地悲叹,她如何

地在她的梦里发笑,这悠久的午夜哟,深沉,这样的深沉!

静!静!有着许多白天所听不到声音的东西;现在在冷森的大气中,当一切你们心中的骚扰都宁静的时候。

——现在它说话了,现在可以被听见了,现在它偷偷进到了清醒的夜的灵魂,唷!唷!午夜如何地愁叹!它如何地在它的梦里发笑!

你没有听见它如何神秘而恐惧而诚挚地对你说么,这悠久的午夜,深沉,这样的深沉?

哦,人类,注意!

悲哉!时间到何处去了?我没有跌落在幽深的古井里么?世界睡眠了。

唷!唷!狗在狂吠,月光闪照着。我宁肯死,是呀,宁肯死而不愿对你说出我的午夜之心现在所想着的。

现在我死了。一切都已完结。蜘蛛哟,为什么在我的上面张网?你渴血么?

唷!唷!甘露降了,时刻已到了。

我的冷冻而结冰的时刻,它问了又问:“因此谁有着充足的勇敢?

——谁是天地之王?谁愿意说:你们当如是涌流,你们巨大的,细小的河流啊!”

——时刻已临近了!哦,人类,你高人哟,注意!这是为聪耳,为你的耳朵

而说的。

——“深夜的声音确在说些什么?”

我被载着离开了,我的灵魂跳舞了。白天之工作!白天之工作!谁是大地之王?

月光清冷,风很宁静。唷!唷!你们已经飞得够高了么?你们已经跳舞了!

但仍然是一只没有翅膀的腿。

你们优良的跳舞家,现在一切的快乐都过去了:酒尽,杯空,坟墓在呢喃着。

你们还飞得不够高;现在坟墓在呢喃:“救赎了死者吧!为什么黑夜这么长呢?月光不是使我们沉醉了么?”

你们高人们哟,救赎了坟墓,叫醒了死尸唷!为什么蛀虫还在蛀蚀?时刻已临近了,时刻已临近了,

——

那里钟声响震,那里心情微颤,蛀虫还在蛀蚀,这心之蛀虫。唷!唷!世界是深沉了!

甘美的弦琴哟!我爱你的音调,你的沉醉而迷人的声音!

——你的音调多

长,多悠远,从远方,从爱情之湖上传到我这里。

你古钟之声,你甘美的弦琴哟!一切苦痛撕裂了你的心,父亲之苦痛,祖先们之苦痛,你的讲说渐渐成熟,

——

成熟如同金色之秋和午后,如同我的隐士之心;——现在你说:世界渐渐成

熟了,

——现在它想望着死,死于幸福。你们高人们哟,你们没有嗅到么?一种秘密的气韵升起来了。

——一种永恒之气韵和芳香,一种古代幸福之玫瑰色的,棕色的,黄金酒的芳香。

哦,沉醉的午夜之死的快乐,它歌唱:世界是深沉了,深于白昼之所能知!

让我一人孤独!让我一人孤独!我太纯粹,不屑和你在一处。别触着我!我的世界不是恰在现在美满了么?

我的皮肤太纯洁了,不屑为你手所污。让我一人孤独吧,你愚钝,痴呆,又浊重的白昼!午夜不是更光耀了么?

这最纯粹者将为大地之王,这最不知名、最刚强者,这午夜之灵魂,他比白昼更光明而深沉。

哦,白昼哟,你摸索我么?你摸触我的幸福么?在你看来我是丰富、孤寂,我是一只宝瓶,是一个金库么?

哦,世界哟,你热望着我么?你以为我属于世界的么?你以为我是精神的么?你以为我是神圣的么?但白昼和世界哟,太粗糙了。

——

有更敏捷的手,抓到了更深的幸福,抓到了更深的不幸,抓到了上帝:但别抓捉我!

我的不幸,我的幸福,都是深沉的,你新奇的白天哟,但我不是上帝,不是上帝的地狱:它的灾祸是深沉的。

你新奇的世界哟,上帝的灾祸是更深沉的!抓捉上帝的灾祸,别抓捉我!我是什么?一具沉醉的甘美的弦琴。

——一具午夜之弦琴,一只无人明白的洪钟,且必须在聋子之前面说话的洪钟,你们高人们哟!因为你们不明白我!

去吧!去吧!哦,青年们哟!日午哟!哦,午后哟!现在黄昏、夜和午夜已经来到了,

——狗叫了,风呢!

——风不也是一只狗么?它哀啼,它狂吠,它嗥叫。唷!唷!它如何悲叹啊!它如何大笑啊,它如何抓拿而喘喘,这午夜!

恰在现在,它是如何悲咽地说话,这沉醉的女诗人!或者她是醉饮得过量了么?她渐渐苏醒了么?她回想了么?

她在梦中回想她的灾祸,这悠久而深沉的午夜,——但更回想着她的快乐。

因为,虽然灾祸是深沉的,但快乐仍比灾祸更深沉。

你葡萄藤啊!为什么你赞美我呢?我没有割断了你么!虽然你是繁茂的,但我是残酷的:

——你赞美我的酗醉的残酷,是什么用意呢?

“凡已完成、已成熟的东西,

——热望着死灭!”你如是说。祝福吧,祝福割断葡萄藤者的刀!但未成熟的一切热望生活——灾祸!

灾祸说:“因此,去吧!你灾祸离开吧!”但一切受苦者,热望着生活使其可以成熟,有贪欲和热望。

热望更远的,更高的,更光明的。“我热望继承者。”一切受苦者如是说,“我热望孩子们,我不热望我自己。”

但快乐不热望继承者,也不热望孩子们,快乐只热望它自已,它热望永恒,热望循环,热望如同它一样的永恒。

灾祸说:“心啊,破坏吧,生育吧!腿啊!走吧!翅膀啊,飞吧!苦痛哟,向前去!向上呀!”那末,唷,我的心也如此吧!灾祸说:“因此,去吧!”

10

你们高人们哟,你们想些什么呢?我是一个预言家么?一个梦想家?一个醉徒?或者一个释梦者?一只午夜的洪钟?

或者一滴甘露?或者永恒之气息和芬香?你们没有听见么?你们没有嗅到么?恰在现在,我的世界成为完全,午夜也是午天,——

苦痛也是快乐,诅咒也是祝福,黑夜也是太阳,——因此,走开吧!或者你

们学到智者也是傻子。

哦,我的朋友们哟,你们对于快乐说“是呀”了么?那末你们对所有的灾祸也说着“是呀”吧。

万物互相关连、纠结和相亲,

假使你热望着第二次再来;假使你们说:“幸福哟!刹那哟!顷刻哟!你使我喜欢!”那末你们热望一切都重新再来吧。

一切更新,一切永恒,一切关连、纠结和相亲,啊!这时你们爱恋着世界了,

——

你们永恒的人们,你们永恒而时时爱恋着世界:并且你们也对灾祸说:因此!去吧!但要再来!因为快乐要求着

——永恒!

11

快乐永远热望着万物之永恒,热望着蜜,热望着酒精,热望着沉醉的午夜,热望着坟墓,热望着墓旁流泪的慰藉,热望着落日的黄金。

有什么快乐不热望着呢!它更焦渴,更热心,更饥饿,更恐惧,更神秘,比之于一切的灾祸:它热望着自己,它嚼食着自己,循环之意志纠结在它的心中。

——

它热望爱,它热望着恨,它丰富,它赠贻,它抛弃,它乞求人从它夺取,它感谢夺取者,它愉悦于被仇恨。

快乐是如此富裕,所以它焦渴于灾祸,于地狱,于仇恨,于羞愧,于残害,于世界

——这个世界,啊,你们确是知道的!

你们高人们,快乐为你们而追求,这不可抵拒者,这幸福者,它追求你们的灾祸,你们失败者哟!因为永久的快乐也追求着失败!

因为所有的快乐永远寻求自己,因此它寻求悲愁!哦,快乐啊,哦,苦痛哟!啊,心哟,破坏吧!你们高人们哟,学习这:快乐要求着永恒!

——快乐要求万物之永恒;深沉的,深沉的永恒!

12

现在你们明白我的歌唱了么?你们知道它说些什么了么!好呀!起来吧,你们高人们,现在唱着我的环舞曲!

现在你们自己唱着这歌曲吧,曲名是

“再来”,意义是

“至一切永恒!”—

——唱

吧,你们高人们,唱着查拉斯图拉的环舞曲!

哦,人类!注意!

真的,午夜的声音说些什么呢?

“我睡了,睡了。

——

我从最深沉的梦中醒来,

世界是深沉了。

深于白昼之所能知。

它明白灾祸是深沉的。

——

快乐,

——

仍然更深于灾祸!

灾祸说:‘因此,去吧!

但快乐要求着永恒。

——要求深沉的,深沉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