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楼梯一直往下走。越往下,空气越潮湿,越是有一股窒息的味道。
两人下得很慢,楼梯有点打滑,两人更是不敢下得太快。
“看不清了。”雷二猛忽然嘀咕一句。
韩飞龙没回答,只是把枪握得很紧。他左手探入怀中,拿出一个物什,反手递给雷二猛,说道,“划燃它。”
雷二猛凭感觉接过去,入手便知是盒火柴,他划燃一根,一团火焰在黑暗中亮起,但这团火焰还过于微小,不可能使人看得更远,但脚下的楼梯却可以看得清楚了。实际上,他们此刻已经几乎走完整个楼梯,脚下只有三级阶梯。
两人下完了,周围是一片黑暗,使雷二猛手中的火柴变得格外耀眼。
雷二猛忽然感到手指发疼,是火柴烧完了。他赶紧又划亮一根。
火柴在刚刚被划燃时,亮光会格外明亮一点。仿佛整个空间都被照亮,但这个整个照亮的时间毕竟只是一个瞬间,但也只要这个瞬间,韩飞龙已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们所在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地下室。空间不大,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积着污水。在靠西的墙面,有一扇门,那门很小,是关闭着的,但整个地下室却只有那么一扇小门是可以从这里通往他处的。
火柴光在划亮之后,几乎立刻就微弱了。
韩飞龙对雷二猛说,“二猛,你看见那扇门了吗?”
“门?”雷二猛只反问一个字。他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对他来说,此刻站的地方只是一片黑暗而已。
韩飞龙轻轻说道,“在西墙,那里有扇门。我们过去。”
说完,他率先向那面墙走去。
雷二猛赶紧跟着他走过去。
火光将韩飞龙的影子高高地映在墙上。
两人踩着脚下的污水,污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声音令雷二猛再一次感到心神不安。但韩飞龙已经不再去顾及雷二猛的感受,他很迅速地来到门前。雷二猛把火柴举过来。韩飞龙伸手将门一推,那扇门被推开了。
里面是一团更深的黑暗。
韩飞龙推门之后,便很快地将自己拦在雷二猛身前,举枪向里伸去。
但什么动静也没有。
韩飞龙也愈来愈感到惊奇。
据他判断,那个女人一定是藏在这里,但这里什么也看不见,难道那女人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不用光亮照路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飞龙停了片刻,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便对雷二猛说,“我们进去。”
雷二猛此刻已越来越紧张,他几乎不敢进去,站在门外犹豫着。
“进去!”韩飞龙忽然又说一遍,握枪走了进去。
雷二猛无奈,只得跟着进去。
两人一进去,便感到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雷二猛手中的火柴忽然熄灭了!
雷二猛不由“哎哟”一声,韩飞龙立刻停步。
这股阴森森的气息似乎一直就在这里存在着。
“再点根火柴!”韩飞龙口吻坚决地说。
雷二猛赶紧又去划火柴。
大概是太紧张了,雷二猛一口气划了好几下,才把火柴划燃。
这里仍是一间小房,但在这房间靠墙的角落里,赫然卧着一具骷髅!
雷二猛一眼看见骷髅,不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那根火柴也从他手中掉落。
房间重又一片黑暗。
韩飞龙已经看清楚了,房间里除了这具骷髅和骷髅旁边的一些家具之外,不再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把火柴点起来。”他像是根本没注意雷二猛被惊吓到的样子,只是低沉着声音又说一遍。
“是鬼!”雷二猛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
“是一个人,死了很久了。”韩飞龙冷冷地说。
雷二猛把火柴划燃,韩飞龙向那具骷髅走过去,在骷髅旁边的桌子上,居然有一个烛台。韩飞龙伸手接过雷二猛手上的火柴,将烛台上的半截蜡烛点起。
二人站在骷髅旁边。
那具骷髅不知已死去多久了,在骷髅身上,有一件几乎已被风化的旗袍。
死者无疑是个女人。
在旗袍上面,似乎有一些较深的痕迹。
韩飞龙蹲下来,检查这些痕迹。
“是血。”他低低说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雷二猛平素胆子虽大,但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终于他忍不住说,“韩、韩先生,我们走吧。”
韩飞龙还是蹲着,似乎没听见雷二猛在说话。
在骷髅团成拳头的手指骨内,似乎拈着什么东西。
韩飞龙将骷髅的手提起。
那几根枯骨紧紧拈着一片发白的布料。
韩飞龙很仔细地将那块东西从指骨中掏出来。
是一截丝绸制品。
韩飞龙眉头紧皱。
他记得在一莲师太被害的现场,那块掉在走廊的手绢缺掉了一角。
现在,他看见的就是那缺掉的一角。
因为撕开的部位恰好吻合,丝绸的质料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和一莲师太会有关联?难道杀害一莲师太的人也会是杀害这个女人的凶手?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这不可思议的事居然就发生在韩飞龙眼皮底下。
韩飞龙沉思片刻,抬头看着雷二猛,说,“那个宋小姐……”
他话未说完,就感觉微风拂面,烛光微动。
韩飞龙反应极快,头也不回,说一声,“小心!”和身向雷二猛扑去,同时将烛台顺手推倒,房间里一黑,紧跟着就是一声枪响!
但房间里都是黑暗,韩飞龙和雷二猛已匍匐在地上,不知道子弹射在什么地方。
开枪人已知道子弹没有击中目标,便迅速从门口离开。
韩飞龙已经站了起来,他几步抢到门前,举枪朝那个枪手消失的地方也开了一枪。
他同样没击中目标。
那个枪手已经消失了。
一阵脚步声在右边响过去。韩飞龙辨明方向,立即朝那个方向追去。
但整个甬道一片漆黑,韩飞龙只追出几步便停了下来。
那阵脚步声在远处消失了,从消失的声音来看,那个枪手对这里的路径非常熟悉,几乎达到闭着眼都可准确出去的地步。
韩飞龙当然做不到这点。
于是他停下来后,又很快摸黑折回刚才的房间。
他一进门,便听到雷二猛在里面恐惧得发抖的撞牙声。
“是谁?”雷二猛不知道进来的是谁,很是害怕,声音发抖地问了一声。
“是我,”韩飞龙说,“把火柴划上,我们走。”
知道进来的是韩飞龙,雷二猛似乎松了口气,他抖着手,将火柴划燃,看清楚是韩飞龙时,他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韩先生,那……那个人呢?”
“跑了,”韩飞龙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马上走。”
他将烛台从地上捡起,凑着雷二猛手中的火柴点上,说句“跟我来”,便向门外走去。
二人慢慢沿原路返回。
雷二猛心神不宁地跟在后面,不时回头张望,他们身后是一片黑暗。
韩飞龙没回头,说,“不要看了,那个人已经藏了起来。”
“韩先生,你知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韩飞龙从鼻孔里冷冷笑了一下,说,“我没看见人,但不会是别人。不要说话,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很危险,先出去再说。”
二人又来到楼梯处,慢慢上楼。
能看见上面的光线了,韩飞龙把手中的蜡烛吹灭,那个烛台却还是拿在手中。
出得门来,外面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尽管是冬日,但光线充足,想起刚才的遭遇,几乎给人一种阴阳两隔之感。
雷二猛长吁一口气,像是经历死里逃生一样。
但韩飞龙一点不敢放松警惕,他略一沉思,说,“我们现在先回去,我得到镇上找几个答案。”
雷二猛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恐怖之地。
二人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屋子后面,一个女人在门缝里看着他们离开。
这个女人就是宋颜兰。
她看着韩飞龙和雷二猛的背影,将手中的枪慢慢垂下,一丝冷笑在她嘴角闪过。
看着韩飞龙他们走远之后,宋颜兰回过头来。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
“你跟他们过去。”宋颜兰冷冷地说。
那男人不发一言,甚至连头也没有点,便悄没声地从宋颜兰身边走过去,抬脚出门,往河边的方向走。
宋颜兰还是在门内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冷笑始终停在嘴角。
韩飞龙和雷二猛走到岸边,船还是静静地靠在那里。
韩飞龙忽然把雷二猛一拉,说,“二猛,停下!”
雷二猛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停住脚步,很诧异地望着韩飞龙。
韩飞龙看着船,说,“刚才有人到了船上。”
雷二猛吓一跳,说,“你、你怎么知道?”
韩飞龙紧盯着船,说,“下船的时候,船上的两只桨是分开的,现在交叉在了一起,一定是有人到了船上。”
雷二猛一听,很是紧张。
韩飞龙对他做个手势,将枪握在手里,慢慢走近船。
那船很安静,只有水流将它微微摇荡。
韩飞龙走到船前,没听出里面有什么动静。于是他抬脚上船,他一上去,那船微微一摇,很快又平稳下来。
韩飞龙掀起舱帘,没看见里面有人。他把枪收起,转头对雷二猛说,“人已经走了,上船吧!”
雷二猛很快上船,他心有余悸地说,“韩先生,您发现什么没有?”
“现在没有,”韩飞龙说,“但你看,”他环顾一下身后山头,说,“那里面一定有眼睛在看着我们。现在我们在明处,对手在暗处,危险很大,走吧!”
雷二猛很快划起船来,一道水线,匀速地在船尾蔓延出去。
船划出不远,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在一棵树后现出身来,从斗笠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他的脸,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在树后看着韩飞龙的船慢慢离开,忽然又转身,朝他的来路走去。
宋颜兰也已经走了过来。
那戴斗笠的人看见宋颜兰,赶紧站住。
宋颜兰从他身边走过几步,站住了,头也不回,说,“他们走了?”
“走了。小姐。”那人回答,语气显得很是恭敬。
宋颜兰冷冷一笑,说,“今天放他们走,这个人,我以后要他变成一只惊弓之鸟。蔡锷派这样的人来,简直是掉了眼珠!”
“小姐,”那人问道,“为什么今天不干脆杀了他?”
宋颜兰缓缓摇手,冷冷地说,“我来杀他?那不是浪费吗?他不离开清风镇,就意味他逃不出清风镇。而且,你应该看到,在这个镇上,想杀这个人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们等着看场好戏吧!只有鹬蚌相争的时候,渔翁才能得利。我既不想做鹬,也不想做蚌。我要做的,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小姐高见!”那男人显得心悦诚服。
“你现在到镇上去吧。这戏里的每个人都给我盯紧一点!”宋颜兰说。
“是,小姐。”那人回答一句,转身便走。
“等等!”宋颜兰忽然又说。
那人站住了,说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宋颜兰转过身,看着他垂下的面纱,缓缓说,“你曾经救我一命,又把我送到北京总统府,我能有今日,全赖你再造之恩,不要叫我‘小姐’吧?”
那人虽然看不见脸部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透着恭敬,“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你蒙皇上青眼,收为义女,完全是小姐自己的努力和造化。我父子两代都追随皇上,忠心耿耿,当我得知皇上派来的竟然是小姐,我真是非常高兴!只是,我就是有一事担心……”
“哦?”宋颜兰道,“你何事担心?”
“想那周石天,”那男人似乎非常犹豫,“他毕竟……毕竟……”
“嘿!”宋颜兰一声冷笑,道,“看来还是皇上比你更了解我呀。”
那人闻言,似是一惊,赶紧道,“小姐,请恕我无状之言……”
宋颜兰挥挥手,不让他说完,自顾自道,“若不是这次皇上派我过来,我可是也想不到,周石天留在清风镇,居然还背负着一个那样重要的使命。”
那人接道,“是啊,这么多年,他日本中国,两地来回跑,皇上就是命我监视他。”
宋颜兰沉默片刻,转话题说道,“老尼姑那个案子,你虽然没有经我同意,但做得不坏,姓韩的因此而断了线索。你在镇上散布谣言的做法也不坏,但那块手绢好像没引起警察的注意。”
“小姐,”那人回答道,“警察局那帮人都是些酒囊饭袋,他们没办法破案,周石天诬陷柳大鸣看来倒是成功了。”
“那也不错!”宋颜兰说,“只要没人怀疑到你,那就一切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周石天手上那块玉,你要想办法拿到手上,双玉合璧,才能找到宝藏的藏身之地。这一点恐怕周石天也不知道,但他老奸巨猾,我把玉给他看一看,就是要让他怀疑自己的玉的真假,先乱了他的阵脚。他和姓韩的,会有一场好戏。蔡锷想造反,我看他连军饷也没有,怎么个造反?”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那人问。
宋颜兰冷冷道,“下一步嘛,第一,我们就等着周石天的行动,我看他快了;第二,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宋颜兰冷笑数声,慢慢说出她的计划。那人不断点头。
宋颜兰说完后,道,“你去吧,不要暴露了身份。”
“是,小姐。”那人说完,微一躬身,转身走了。
宋颜兰看着他消失在树丛后,若有所思地站立片刻,也转身朝那老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