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天一听福祥刚刚离开尼姑庵,和宋颜兰已经见了面,心里暗暗吃惊。
“金医生,”他内心虽急,却仍是不露声色地缓缓说道,“怎么福祥刚才来过?”
金医生不急不躁地答道,“是啊,福祥刚刚走,没想到周老板就亲自光临此处,要是早知道,宋小姐怎么样也会把福祥留下来,金某也看着高兴嘛,家人团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周石天又看了看宋颜兰,后者仍以冷冷的目光看过来。
周石天老谋深算,初见宋颜兰的喜悦已经被冷静替代。不错,这个女儿太突如其来,居然还和金医生一起,他不由开始戒备,看着宋颜兰说,“小兰,这些年来,你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早点回家来?爸爸从日本回来后,听说你寻了短见,你知道爸爸心里有多么着急。”
“你着急?”宋颜兰冷笑一声,说道,“那我可真的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你就一直没有想过我妈妈会是因为别的原因过世的吗?”
周石天长叹一声,说道,“小兰,当年我回国时,事情已经发生了数年,你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去做呢?我以为你不在了,心里很是悲痛。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对周石天来说,宋颜兰的这些年动向他更是关心,因此他连续问及,尽管他也知道,宋颜兰不会告诉他实话。他这么问,一来是想摸摸她的底牌,二来也确想知道,毕竟是自己女儿。
宋颜兰冷冷一笑,不答周石天的问题,却说道,“妈妈死了那么久,到今天还没有入土为安,你想看看妈妈的遗骨吗?”
这句话一出,周石天倒是吃惊不小。他回国时,宋芷沅已死去多年,他万没料到她的遗骨居然还在。
“什么?”他不由问,“芷沅的遗骨还在?”
“还在!”宋颜兰脸色阴沉,说道,“你能不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我妈风风光光地葬了。”
周石天此刻疑云升起,说,“小兰,如果芷沅的遗骨果然还在,我自然会厚葬她。只是,你回来得太突然了,我、我当然很希望你就是小兰,我也很希望芷沅的在天之灵能告诉我事情真相。”
“哈哈,”宋颜兰忽然一笑,但笑声立敛,说道,“原来说了这么半天,你不相信我是宋芷沅的女儿对吗?那好,你看看这个东西。”
说着,她举起手,打开掌心,一个手镯躺在她的手上。
周石天一看见这个镯子,眉头一皱,说,“给我看看。”
这时金医生说话了,“小姐,您和周老板父女相认,我先告退。”
“你去吧。”宋颜兰看也不看金医生,说。
金医生朝宋颜兰弯弯腰,又对周石天不出声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庵里又只剩下周石天和宋颜兰了。
宋颜兰忽然手一扬,将那个手镯向周石天扔过来。
周石天伸手接住,低头去看。
这个手镯打造精良,内侧刻着个“兰”字。
周石天抬头再看宋颜兰,说道,“你真是我女儿小兰。”
“你现在相信了?”宋颜兰冷冷说,“但是你要记住,我妈妈在你家里惨死,我被逼投河,飘零这么多年,你我没有什么恩情可言,我只要你厚葬我妈。”
“好,”周石天说,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在他心头泛起,“我会厚葬芷沅的,她的遗骨在哪里?”
“另外,”宋颜兰说,“我希望你的厚葬是有陪葬品的。”
“这个自然,”周石天说,“我会做好这件事。”
“我只需要一个东西陪葬。”宋颜兰继续说,她的语气一直就围绕在对母亲的不公之中,因此说出的话总是特别自然。
“什么东西?”周石天忽感讶异,也不由警惕起来。
“就是你周家那块无双蝶玉!”宋颜兰说道,“我只要求这一样。”
周石天脸色不由一变,说,“这个不行,其他的都好说。”
“为什么不行?”宋颜兰满脸怒色,说道,“连这样一个要求都做不到,我不会认你这个父亲的!”
周石天不禁再次色变,但他控制住自己,缓缓说道,“小兰,不管你认不认,我终究是你父亲!我很希望能补偿你。这么多年来,你一个孤身女子在外飘零,我非常痛心、非常痛心!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为什么你一定要对我充满敌意呢?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那是因为我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你活着,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把你找回来。难道你不信吗?小兰,爸爸生下你却没有养育你,没有照顾你,我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好好补赎我的过失。小兰、小兰,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呢?”
“回来?”宋颜兰说道,“我一回来,婉漪会放过我吗?她连我母亲都敢杀,何况是我?秀文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可怜的妈妈刚刚生下她就遭到毒手,秀文不是一直不敢认你吗?”
周石天缓缓说道,“婉漪应该知道秀文是谁。”
宋颜兰立刻说道,“或许她知道,那么她就更恶毒了!明明是周家小姐,却成了你们呼来喝去的丫头。难道一个女儿做你的丫头还嫌不够,还要我也来做你们周家的丫头吗?”
“小兰,”周石天说道,“你为什么说‘你们周家’?你是我周家的人,怎么变成了‘你们周家’?你真的不想认我这个父亲?”
“我刚才说了,”宋颜兰答道,“认你可以,但要你那块蝶玉给我妈妈陪葬!”
周石天缓缓说道,“小兰,这件事我们慢慢来,你先跟我回家好吗?不要在这里待了,这里死过人,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住在外面了,为父的家就是你的家。”
“回去?”宋颜兰像是听到个笑话一样地仰天一笑,但她的笑总是一掠即过,“只怕那里也不是你的家了!”
周石天眼睛一瞪,宋颜兰的话令他内心一震,“小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听我的劝吧,”宋颜兰冷冷说,“妈妈的遗骨就在山上,你不想去看一眼吗?”
“山上?”周石天说,“就在这里?”
“不,”宋颜兰说,“是鬼山上面!”
周石天闻言,内心又是一震,但他语速更加缓慢,“鬼山?不会吧?那里从来就没人敢去,芷沅的遗骨怎么会在那里?”
周石天开始感觉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身上秘密太多,知道的事情怕也是太多。而且,她什么也不要,居然就要自己那块玉,难道她知道那块玉的秘密?
一直盘绕在周石天心头的疑云变成了断定,一莲师太所说的香客必是宋颜兰无疑。那就意味着,在宋颜兰手上,有另外那块玉。
周石天需要的就是把那块玉拿到手。
他一直试图以父女情分打动她,但看来这条路并没走通。宋颜兰对母亲之死充满怨恨。怨恨他能理解,但这个女儿的怨恨当真只是因为母亲之死吗?她再三提到那块蝶玉,她是真的需要那块玉给宋芷沅陪葬还是她知道那块玉的秘密?
另一块神秘出现过的玉肯定在她身上,自己如何才能拿到?
很多疑问在周石天心中升起。她和金医生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让那块玉出现?为什么要让自己去验那块玉?
他忽然想起一莲师太来找自己验玉的那个早上,居然那么巧,金医生就在自己店里。
现在看来,金医生那天是有意而来。
他是奉自己女儿的命令而来。
看来,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在联手计划一切了。
他念头至此,已断定这个女儿来清风镇不是为了自己,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玉,为了玉里所掩藏的那笔宝藏。
但明明提宝之人是韩飞龙,怎么又来了一个?
不错,这个女儿说不出暗语,肯定不是蔡锷派来的,那么除了蔡锷,还会有谁想得到这笔财宝?
如果不是蔡锷,剩下的答案就是袁世凯了。
难道女儿竟然是袁世凯派来的人?
周石天想到此处,心里不由雪亮,一声冷笑也在他心底泛起。
他立刻开始盘算,女儿自己不去对付,让韩飞龙去对付,这样自己就可收渔翁之利。
但自他派人暗杀韩飞龙以来,韩飞龙似乎在镇上消失了。
如何让他和宋颜兰相斗呢?
在周石天的计划中,已经到了离开清风镇的时候,袁世凯不日登基之事已经公开,那时全国势必大乱,这样他就可以趁乱和福祥悄悄离开。
当然得带走那笔财宝。
他相信,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那笔财宝。
当韩飞龙来时,周石天给了韩飞龙一块蝶玉,那块玉当然不是孙中山留下的真玉。真玉他一直随身佩挂,谁也看不到,谁也不会起疑(唯一看到的是他的枕边人婉漪,在他没发现婉漪和曹管家奸情之时,甚至告诉过婉漪这块玉的秘密),只是他不知道这玉的秘密究竟何在,他唯一知道的是,要找到宝藏,非通过这块玉不可。但他从未在玉上发现什么,现在出现了第二块玉,周石天判断,如果双玉合璧,那个秘密也就近在咫尺了。
“小兰,”周石天想到此处,脸色更加柔和,说道,“你能不能告诉为父,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清风镇?”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续道,“我知道,你不肯来见我,是有你的苦衷,可为父这些年来,日思夜想,对你们母女,太过愧疚了。”
宋颜兰看着周石天的眼神始终是冷冷的。
“小兰,”周石天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芷沅的遗骨吗?”
宋颜兰说,“你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朝厨房走去。
周石天知道这个庵庙的秘密已经被这个女儿洞悉。或许,在她来清风镇之前,就有人将这里的秘密告诉了她。
现在他只需跟着她。
跟着她去哪?周石天并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是宋颜兰手上那块蝶玉。
那是他要弄到手的。
宋颜兰的玉也许就藏在她要带自己去的那个地方。
到了厨房,宋颜兰将灶上的通道打开,说,“下去!”
她说得果断坚决。
周石天看了她一眼,走了下去。
他从来不知道这里居然有条密道。
一莲师太是肯定知道的。她知道而不告诉他,周石天突然感到恼怒,他忽然觉得,这十余年来,自己在清风镇简直是白守了。就在这个镇上,如此多的秘密他居然一无所知。特别让他在此刻感到恼怒的是,他一直以为一莲师太留在清风镇是因为他,现在看来,一莲师太留在这里,其目的绝不是为了他周石天。
宋颜兰带着周石天,进入了下面的甬道。
这里通向鬼山。
宋颜兰提着准备好的油灯,慢慢行走。
周石天默默戒备。
尼姑庵有一条这样的密道他没有料到,却又不感意外。当他感觉尼姑庵里有着其他东西之时,就觉得这里面肯定会有一些令人惊讶的什物。此刻出现一条密道,不算什么新鲜事。
周石天慢慢和宋颜兰不再并肩,而是不经意地落后几步距离,这样他可以看到宋颜兰所有的动作。
“小兰,这里怎么有一条密道?”周石天终于开口了。这是他需要知道的事。
宋颜兰头也不回,冷冷地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这条密道原本是个天然隧道,后来凿了条路,为的就是让鬼山和清风庵能有一个通道。现在知道这条密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人,因为那些凿路的人差不多都在后来战死了。”
“哦?”周石天越听越奇,“一莲师太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当然知道,”宋颜兰几乎是鄙夷地一笑,说道,“鬼山闹鬼的事就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周石天倒是一愣,山上闹鬼传闻已经有无数个年头,周石天还真不知道是从尼姑庵传出去的。他不信山上有鬼一事,因此这十年来,周石天也多次去山上寻找宝藏,但他没能发现地下通道,况且,他单枪匹马,也做不到掘地三尺。最后索性在镇上守株待兔,只要取玉人出现,不怕秘密不浮出水面。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周石天回答。
“哼!”宋颜兰又冷笑一声,续道,“孙中山派个老尼姑守住通道,那老尼姑恐怕也只得到一个这样的命令,我看她也很少上山,只是,那山上闹鬼,尼姑庵与那山隔河相望,也不会有什么人敢随便去她那个庵里,更没人敢到那个山上,这样就把两边的入口都给封死了。孙中山这步棋,走得倒是精彩!”
“那你如何知道?”周石天掩饰不住诧异,问。他当然也想把这个女儿的情况了解得越多越好。
“我本来也不知道,”宋颜兰说,“可是你忘了,金医生一直就在这里,他每天晚上都会通过密道去尼姑庵,他知道我来了,当然会告诉我。”
“没想到金医生知道得这么多。”
“你别忘了,”宋颜兰冷冷道,“他是医生,关注的是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周石天声色不动,说道,“小兰,这么说你一直和金医生有联系?”
“金医生?”宋颜兰哈哈一笑,道,“我是到了这里,到了山上,他才来见我的,他告诉我你的一切,告诉我妈妈的遗骸在哪。”
一说到宋芷沅,周石天还是无法平静,他说,“小兰,芷沅的遗骸真的还在?”
宋颜兰冷冰冰地回答,“我这不是正带你去吗?”
两人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甬道里回响,却传不出很远。
周石天终于感到惊讶起来,尤其是头顶上喧响不断,他知道此刻已经到了河底。清风镇居然有一条这样的密道,实在难以置信。
但对周石天来说,很多难以置信的问题都不容他去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