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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某平生只欲开口见心,不解作吞吐语。或曰:“恐非其难其慎之义。”予矍然惊谢曰:“公言甚是。但其难其慎在未言之前,心中择个是字才脱口,更不复疑,何吞吐之有?吞吐者,半明半暗,似于开诚心三字碍。”

接人要和中有介,处事要精中有果,认理要正中有通。

天下之事常鼓舞不见罢劳,一衰歇便难振举。是以君子提醒精神不令昏眊,役使筋骨不令怠情,惧振举之难也。

实言、实行、实心,无人孚人之理。

当大事,要心神定,心气足。

世间无一处无拂意事,无一日无拂意事,惟度量宽弘有受用处,彼局量褊浅者空自懊恨耳。

听言之道徐审为先,执不信之心与执必信之心,其失一也。惟圣人能先觉,其次莫如徐审。

君子之处事也,要我就事,不令事就我;其长民也,要我就民,不令民就我。

上智不悔,详于事先也;下愚不悔,迷于事后也。惟君子多悔。虽然,悔人事,不悔天命;悔我不悔人。我无可悔,则天也、人也,听之矣。

某应酬时有一大病痛,每于事前疏忽,事后点检,点检后辄悔吝;闲时慵懒,忙时迫急,迫急后辄差错。或曰:“此失先后着耳。”肯把点检心放在事前,省得点检,又省得悔吝。肯把急迫心放在闲时,省得差错,又省得牵挂。大率我辈不是事累心,乃是心累心。一谨之不能,而谨无益之谨;一勤之不能,而勤无及之勤,于此心倍苦,而于事反不详焉,昏懦甚矣!书此以自让。

无谓人唯唯,遂以为是我也;无谓人默默,遂以为服我也,无谓人煦煦,遂以为爱我也;无谓人卑卑,遂以为恭我也。

事到手且莫急,便要缓缓想;想得时切莫缓,便要急急行。

我不能宁耐事,而令事如吾意,不则躁烦;我不能涵容人,而令人如吾意,不则谴怒。如是则终日无自在时矣,而事卒以偾,人卒以怨,我卒以损,此谓至愚。

有由衷之言,有由口之言;有根心之色,有浮面之色。各不同也,应之者贵审。

富贵,家之灾也;才能,身之殃也;声名,谤之媒也;欢乐,悲之藉也。故惟处顺境为难。只是常有惧心,退一步做,则免于祸。

语云一错二误最好理会。凡一错者,必二误,盖错必悔怍,悔怍则心凝于所悔,不暇他思,又错一事。是以无心成一错,有心成二误也。礼节应对间最多此失。苟有错处,更宜镇定,不可忙乱,一忙乱则相因而错者无穷矣。

冲繁地,顽钝人,纷杂事,迟滞期,拂逆时,此中最好养火。若决裂愤激,悔不可言;耐得过时,有无限受用。

当繁迫事,使聋瞽人;值追逐时,骑瘦病马;对昏残烛,理烂乱丝,而能意念不躁,声色不动,亦不后事者,其才器吾诚服之矣。

义所当为,力所能为,心欲有为,而亲友挽得回,妻孥劝得止,只是无志。

妙处先定不得,口传不得,临事临时,相几度势,或只须色意,或只须片言,或用疾雷,或用积阴,务在当可,不必彼觉,不必人惊,却要善持善发,一错便是死生关。

意主于爱,则诟骂扑击皆所以亲之也;意主于恶,则奖誉绸缪皆所以仇之也。

养定者,上交则恭而不迫,下交则泰而不忽,处亲则爱而不狎,处疏则真而不厌。

有进用,有退用,有虚用,有实用,有缓用,有骤用,有默用,有不用之用,此八用者,宰事之权也。而要之归于济义,不义,虽济,君子不贵也。

责人要含蓄,忌太尽;要委婉,忌太直;要疑似,忌太真。今子弟受父兄之责也,尚有所不堪,而况他人乎?孔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此语不止全交,亦可养气。

祸莫大于不仇人而有仇人之辞色,耻莫大于不恩人而诈恩人之状态。

柔胜刚,讷止辩,让愧争,谦伏傲。是故退者得常倍,进者失常倍。

余少时曾泄当密之语,先君责之,对曰:“已戒闻者使勿泄矣。”先君曰:“子不能必子之口,而能必人之口乎?且戒人与戒已熟难?小子慎之!”

中孚,妙之至也。格天动物不在形迹言语。事为之末,苟无诚以孚之,诸皆糟粕耳,徒勤无益于义。鸟抱卵曰孚,从爪从子,血气潜入而子随母化,岂在声色?岂事造作?学者悟此,自不怨天尤人。

应万变,素万理,惟沉静者得之。是故水止则能照,衡定则能称。世亦有昏昏应酬而亦济事,梦梦谈道而亦有发明者,非资质高,则偶然合也,所不合者何限?

祸莫大于不体人之私而又苦之,仇莫深于不讳人之短而又讦之。

肯替别人想,是第一等学问。

不怕千日密,只愁一事疏。诚了再无疏处,小人掩着,徒劳尔心矣。譬之于物,一毫欠缺,久则自有欠缺承当时;譬之于身,一毫虚弱,久则自有虚弱承当时。

置其身于是非之外,而后可以折是非之中;置其身于利害之外,而后可以观利害之变。

余观察晋中,每升堂,首领官凡四人,先揖堂官,次分班对揖,将退则余揖手,四人又一躬而行。一日,三人者以公出,一人在堂,偶忘对班之无人,又忽揖下,起,愧不可言,群吏忍口而笑。余揖手谓之曰:“有事不妨先退。”揖者退,其色顿平。昔余令大同日,县丞到任,余让笔揖手,丞他顾而失瞻,余面责簿吏曰:“奈何不以礼告新官?”丞愧谢,终公宴不解容,余甚悔之。偶此举能掩人过,可补前失矣。因识之以充忠厚之端云。

善用人底,是个人都用得;不善用人底,是个人用不得。

以多恶弃人,而以小失发端,是藉弃者以口实而自取不韪之讥也。曾有一隶怒挞人,余杖而恕之;又窃同舍钱,又杖而恕之。且戒之曰:“汝慎,三犯不汝容矣。”一日在燕醉而寝,余既行矣,而呼之不至,既至,托疾,实醉也。余逐之出。语人曰:“余病不能从,遂逐我。”人曰:“某公有德器,乃以疾逐人耶?”不知余恶之也,以积愆而逐之也,以小失则余之拙也。虽然,彼藉口以自白,可为他日更主之先容,余拙何悔?

手段不可太阔,太阔则填塞难完;头绪不可太繁,太繁则照管不到。

得了真是非,才论公是非。而今是非不但捉风捕影,且无风无影,不知何处生来,妄听者遽信是实以定是非。曰:“我无私也。噫!固无私矣,采苓止棘、暴公巷伯,孰为辩之?

固可使之愧也,乃使之怨;固可使之悔也,乃使之怒;固可使之感也,乃使之恨,晓人当如是耶?

不要使人有过。

谦忍皆居尊之道,俭朴皆居富之道。故曰:卑不学恭,贫不学俭。

豪雄之气虽正多粗,只用他一分,便足济事,那九分都多了,反以愤事矣。

君子不受人不得已之情,不苦人不敢不从之事。

教人十六字:诱掖,奖劝,提撕,警觉,涵育,薰陶,鼓舞,兴作。

水激逆流,水激横发,人激乱作,君子慎其所以激者。愧之,则小人可使为君子,激之,则君子可使为小人。

事前忍易,正事忍难;正事悔易,事后悔难。

说尽有千说,是却无两是。故谈道者必要诸一是而后精,谋事者必定于一是而后济。

世间事各有恰好处,慎一分者得一分,忽一分者失一分,全慎全得,全忽全失。小事多忽,忽小则失大;易事多忽,忽易则失难。存心君子自得之体验中耳。

到一处问一处风俗,果不大害,相与循之,无与相忤。果于义有妨,或不言而默默转移,或婉言而徐徐感动,彼将不觉而同归于我矣。若疾言厉色,是己非人,是激也,自家取祸不惜,可惜好事做不成。

事有可以义起者,不必泥守旧例;有可以独断者,不必观望众人。若旧例当,众人是,莫非胸中道理而彼先得之者也,方喜旧例免吾劳,方喜众见印吾是,何可别生意见以作聪明哉?此继人之后者之所当知也。

善用明者,用之于暗;善用密者,用之于疏。

你说底是我便从,我不是从你,我自从是,何私之有?你说底不是我便不从,不是不从你,我自不从不是,何嫌之有?

日用酬酢,事事物物要合天理人情。所谓合者,如物之有底盖然,方者不与圆者合,大者不与小者合。欹者不与正者合。覆诸其上而不广不狭,旁视其隙而若有若无。一物有一物之合,不相苦窳;万事各有其合,不相假借。此之谓天则,此之谓大中,此之谓天下万事万物各得其所,而圣人之所以从容中,贤者之所以精一求,众人之所以醉心梦意、错行乱施者也。

事有不当为而为者,固不是;有不当悔而悔者,亦不是。圣贤终始无二心,只是见得定了。做时原不错,做后如何悔?即有凶咎,亦是做时便大扌弃如此。

心实不然,而迹实然。人执其然之迹,我辨其不然之心,虽百口,不相信也。故君子不示人以可疑之迹,不自诬其难辨之心。何者?正大之心孚人有素,光明之行无所掩覆也。倘有疑我者,任之而已,哓哓何为?

大丈夫看得生死最轻,所以不肯死者,将以求死所也。死得其所,则为善用死矣。成仁取义,死之所也,虽死贤于生也。

将祭而齐其思虑之不齐者,不惟恶念,就是善念也是不该动的。这三日里,时时刻刻只在那所祭者身上,更无别个想法,故曰精白一心。才一毫杂便不是精白,才二便不是一心,故君子平日无邪梦,齐日无杂梦。

彰死友之过,此是第一不仁。生而告之也,望其能改,彼及闻之也,尚能自白,死而彰之,夫何为者?虽实过也,吾为掩之。

争利起于人各有欲,争言起于人各有见。惟君子以淡泊自处,以知能让人,胸中有无限快活处。

吃这一箸饭,是何人种获底?穿这一匹帛,是何人织染底?大厦高堂,如何该我住居?安车驷马,如何该我乘坐?获饱暖之休,思作者之劳;享尊荣之乐,思供者之苦,此士大夫日夜不可忘情者也。不然,其负斯世斯民多矣。

只大公了,便是包涵天下气象。

定、静、安、虑、得,此五字时时有,事事有,离了此五字便是孟浪做。

公人易,公已难;公已易,公已于人难,公己于人易,忘人已之界而不知我之为谁难。公人处,人能会者也;公已处,已亦公者也。至于公已于人,则不以我为嫌时,当贵我富我。泰然处之而不嫌于尊己事,当逸我利我。公然行之而不嫌于厉民,非富贵我,逸利我也。我者,天下之我也。天下名分纪纲于我乎寄,则我者,名分纪纲之具也。何嫌之有?此之谓公已于人,虽然,犹未能忘其道,未化也。圣人处富贵逸利之地,而忘其身;为天下劳苦卑困,而亦忘其身。非曰我分当然也,非曰我志欲然也。譬痛者之必呻吟,乐者之必谈笑,痒者之必爬搔,自然而已。譬蝉之鸣秋,鸡之啼晓,草木之荣枯,自然而已。夫如是,虽负之使灰其心,怒之使薄其意,不能也。况此分不尽,而此心少怠乎?况人情未孚,而惟人是责乎?夫是之谓忘人已之界,而不知我之为谁。不知我之为谁,则亦不知人之为谁矣。不如人我之为谁,则六合混一,而太和元气塞于天地之间矣。必如是而后谓之仁。

才下手便想到究竟处。

理、势、数皆有自然。圣人不与自然斗,先之不敢于之,从之不敢迎之,待之不敢奈之,养之不敢强之。功在凝精不撄其锋,妙在默成不揭其名。夫是以理、势、数皆为我用,而相忘于不争。噫!非善济天下之事者,不足以语此。

心一气纯,可以格天动物,天下无不成之务矣。

握其机使自息,开其窍使自噭,发其萌使自峥,提其纲使自张,此老氏之术乎?曰:非也。二帝三王御世之大法不过是也。解其所不得不动,投其所不得不好,示其所不得不避。天下固有抵死而惟吾意指者,操之有要而敁敠其心故也。化工无他术,亦只是如此。

对忧人勿乐,对哭人勿笑,对失意人勿矜。

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此是孟子大排遣。初爱敬人时,就安排这念头,再不生气。余因扩弃排遣横逆之法,此外有十:一曰与小人处,进德之资也。彼侮愈甚,我忍愈坚,于我奚损哉?《诗》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二曰不遇小人,不足以验我之量。《书》曰:“有容德乃大。”三曰彼横逆者至于自反,而忠犹不得免焉。其人之顽悖甚矣,一与之校必起祸端。兵法云:“求而不得者,挑也无应。”四曰始爱敬矣,又自反而仁礼矣,又自反而忠矣。我理益直,我过益寡。其卒也乃不忍于一逞以掩旧善,而与彼分恶,智者不为。太史公曰:“无弃前修而崇新过。”五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固自昧其天,而责我无已,公论自明,吾亦付之不辩。古人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六曰自反无阙。彼欲难盈,安心以待之,缄口以听之,彼计必穷。兵志曰:“不应不动,敌将自静。”七曰可避则避之,如太王之去邠;可下则下之,如韩信之跨下。古人云:“身愈诎,道愈尊。”又曰:“终身让畔,不失一段。”八曰付之天。天道有知,知我者其天乎?《诗》曰:“投彼有昊。”九曰委之命。人生相与,或顺或忤,或合或离,或疏之而亲,或厚之而疑,或偶遭而解,或久构而危。鲁平公将出而遇臧仓,司马牛为弟子而有桓魋,岂非命耶?十曰外宁必有内忧。小人侵陵则惧患、防危、长虑、却顾,而不敢侈然。有肆心则百祸潜消。孟子曰:“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三自反后,君子存心犹如此。彼爱人不亲礼,人不答而遽怒,与夫不爱人、不敬人而望人之爱敬已也,其去横逆能几何哉?

过责望人,亡身之念也。君子相与,要两有退心,不可两有进心。自反者,退心也。故刚两进则碎,柔两进则屈,万福皆生于退反。

施者不知,受者不知,诚动于天之南,而心通于海之北,是谓神应;我意才萌,彼意即觉,不俟出言,可以默会,是谓念应;我以目授之,彼以目受之,人皆不知,两人独觉,是谓不言之应;我固强之,彼固拂之,阳异而阴同,是谓不应之应。明乎此者,可以谈兵矣。

卑幼有过,慎其所以责让之者: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则,正饮食不责,正欢庆不责,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

举世之议论有五:求之天理而顺,即之人情而安,可揆圣贤,可质神明,而不必于天下所同,曰公论。情有所便,意有所拂,逞辩博以济其一偏之说,曰私论。心无私曲,气甚豪雄,不察事之虚实、势之难易、理之可否,执一隅之见,狃时俗之习,既不正大,又不精明,蝇哄蛙嗷,通国成一家之说,而不可与圣贤平正通达之识,曰妄论。造伪投奸,潝訾诡秘,为不根之言,播众人之耳,千口成公,久传成实,卒使夷田为蹻跖,曰诬论。称人之善,胸无秤尺,惑于小廉曲谨,感其煦意象恭,喜一激之义气,悦一霎之道言,不观大节,不较生平,不举全体,不要永终,而遽许之,曰无识之论。呜呼!议论之难也久矣,听之者可弗察与?

简静沉默之人发用出来不可当,故停蓄之水一决不可御也,蛰处之物其毒不可当也,潜伏之兽一猛不可禁也。轻泄骤举,暴雨疾风耳,智者不惧焉。

平居无事之时,则丈夫不可绳以妇人之守也,及其临难守死,则当与贞女烈妇比节;接人处众之际,则君子未尝示人以廉隅之迹也。及其任道徙义,则当与壮士健卒争勇。

祸之成也必有渐,其激也奋于积。智者于其渐也绝之,于其积也消之,甚则决之。决之必须妙手,譬之疡然,郁而内溃,不如外决;成而后决,不如早散。

涵养不定的,恶言到耳先思驭气,气平再没错的。一不平,饶你做得是,也带着五分过失在。

疾言、遽色、厉声、怒气,原无用处。万事万物只以心平气和处之,自有妙应。余褊,每坐此失,书以自警。

尝见一论人者云:“渠只把天下事认真做,安得不败?”余闻之甚惊讶,窃意天下事尽认真做去,还做得不象,若只在假借面目上做工夫,成甚道理?天下事只认真做了,更有甚说?何事不成?方今大病痛,正患在不肯认真做,所以大纲常、正道理无人扶持,大可伤心。嗟夫!武子之愚,所谓认真也与?

人人因循昏忽,在醉梦中过了一生,坏废了天下多少事!惟忧勤惕励之君子,常自惺惺爽觉。

明义理易,识时势难;明义理腐儒可能,识时势非通儒不能也。识时易,识势难;识时见者可能,识势非蚤见者不能也。识势而蚤图之,自不至于极重,何时之足忧?

只有无迹而生疑,再无有意而能掩者,可不畏哉?

令人可畏,未有不恶之者,恶生毁;令人可亲,未有不爱之者,爱生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