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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愚独以为惑。何者?天以神乳育百苗谷,必时既丰,然后民相率以劳神之勤,于是而祀焉。今始吝其施,以愁疲民,是神怠天之职也。必希民之求而遂应,是神玩天之权也。既应而俾民输怨于天,归惠于己,是神攘天之德也。推怨何以为义?利腥膻之馈何以为仁?怠天下之事何以为敬?蔑是数者何以为神?假曰“非吾所得专”,然知民之情,而不时请于上,是亦徒偶于位。此愚所以惑也。

噫!天不可终谩,民不可久悔。窃为神危之,奈何!

沈颜

SHENYAN

沈颜,字可铸,苏州吴(今江苏苏州)人。曾祖为《枕中记》作者沈既济,祖沈传师为唐代书法家。天复(901-903)初进士。颜少有词藻,工琴棋,才思敏捷,人称“下水船”。他反对当时的浮靡文风,崇仰元结,号“聱叟”,因题所着书百篇曰《聱书》。已佚。时日无吉凶解

中华千年文萃中华千年文萃风俗民情风俗民情古者国家将有事乎戎祀,必先择时日以定其期。是用备物于有司,习仪于礼寺,俾臻其虑而戒其诚,非所以定吉凶,决胜负也。后之惑者,不详其故,惟考时日,妄生穿凿。斯风不革,拘忌益深。至使凡庶之家,将欲越一沟隍,折一葭苇,必待择日而后为之。构一衡宇,薙一榛芜,必审方位而后为之。

且凶吉由人,焉系时日?夫四达之衢,轮蹄未尝息也;五都之市,货贿未尝绝也;万家之邑,斤斧未尝断也;七雄之世,战伐未尝已也:其凶也必由于人,其吉也必由于人。故吉人凶其吉,凶人吉其凶:一于人之所为而已矣!然则惑者不知其在人,有一不吉,则罪于时日矣。且以不谋之将,不练之士,有能以时日胜者乎?不耕之土,不实之谷,有能以时日种者乎?以铁为金,以石为玉,有能以时日济者乎?是皆不能也!则时日于人何有哉?

夫王者之兵以德胜,霸者之兵以义胜,其次以智,其次以勇。故古之名将,未尝不以此而战胜也,未尝不以此而立功者也。

欧阳修

OUYANGXIU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庆历新政的积极参与者。其古文名重一时,是宋学的奠基者,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主将。论文既重视道,又指明道与文之区别。且喜奖掖后进,如当时知名的古文家曾巩、王安石和三苏,都得到他的赏识与推荐。着有《欧阳文忠公集》。

试笔

中华千年文萃中华千年文萃风俗民情风俗民情南唐砚

某此一砚,用之二十年矣。当南唐有国时,于歙州置砚务,选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廪之给,号砚务官,岁为官造砚有数。其砚四方而平浅者,南唐官砚也。其石尤精,制作亦不类今工之侈窳窳:音rǔ,恶劣此砚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原叔家不识为佳砚也,儿子辈弃置之。予始得之,亦不知为南唐物也。有江南人年老者见之,凄然曰:“此故国之物也。”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宝惜之。其贬夷陵也,折其一角。

宣笔

宣笔初不可用,往时圣俞屡以为惠,寻复为人乞去。今得此甚可用,遂深藏之。

琴枕说

介甫尝言夏月昼睡方枕为佳,问其何理,云睡久气蒸枕热,则转一方冷处。然则真知睡者邪。余谓夜弹琴唯石晖为佳,盖金蚌、瑟瑟之类皆有光色,灯烛照之则炫耀,非老翁夜视所宜。白石照之无光,唯目昏者为便。介甫知睡,真懒者;余知琴晖,直以老而目暗耳,是皆可笑。余家石晖琴得之二十年,昨因患两手中指拘挛,医者言唯数运动,以导其气之滞者,谓唯弹琴为可。亦寻理得十余年已忘诸曲。物理损益相因,固不能穷至于如此。老庄之徒,多寓物以尽人情。信有以也哉!

鉴画

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若乃高下向背、远近重复,此画工之艺尔,非精鉴者之事也。不知此论为是否?余非知画者,强为之说,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谓好画者,亦未必能知此也。此字不乃伤俗邪。

学书为乐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足有余。

学书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渐以废去,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

学书作故事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

学真草书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书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

学书费纸

学书费纸,犹胜饮酒费钱。曩时尝见王文康公戒其子弟云:“吾生平不以全幅纸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晋人喜啬资谈笑,信有是哉。吾年向老,亦不欲多耗用物,诚未足以有益于人。然衰年志思不壮,于事少能快然,亦其理耳。

学书工拙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稍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销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实而有余。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

用笔之法

苏子美尝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皆有法,杨子云断木为棋、刓刓:音wán,挖刻。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

苏子美论书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副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方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

秋霖不止,文书颇稀,丛竹萧萧,似听愁滴。顾见案上故纸数幅,信笔学书。枢密院东厅。

苏子美蔡君谟书

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余年,竟如何哉。

李邕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谓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嘉佑五年春分日,雪中西窗信笔。

风法华

往时有风法华者,偶然至人家,见笔便书,初无伦理,久而祸福或应,岂非好怪之士为之迁就其事邪?余每见笔辄书,故江邻几比余为风法华。

九僧诗

近世有《九僧诗》,极有好句,然今人家多不传。如“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今之文士未能有此句也。

吊僧诗

谢希深尝诵《哭僧诗》云:“烧痕诗人集,海角寺留真。”谓此人作诗不求好句,只求好意。余以谓意好句亦好矣。贾岛有《哭僧诗》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唐人谓烧却活和尚,此句之大病也。

郊岛诗穷

唐之诗人类多穷士,孟郊、贾岛之徒尤能刻篆穷苦之言以自喜。或问二子其穷孰甚?曰阆仙甚也。何以知之?曰以其诗见之。郊曰:“种稻耕白水,负薪斫青山。”岛云:“市中有樵山,我舍朝无烟。井底有甘泉,釜中乃空然。”盖孟氏薪米自足,而岛家柴水俱无,此诚可叹。然二子名称高于当世,其余林翁处士用意精到者,往往有之。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则羁孤行旅、流离辛苦之态见于数字之中。至于“野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春物融恰,人情和畅,又有言不能尽之意。兹亦精意刻琢之所得者邪。

谢希深论诗

往在洛时,尝见谢希深诵“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又见晏丞相常爱“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希深曰:“清苦之意在言外,而见于言中。”晏公曰:“世传寇莱公诗云‘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以为富贵,此特穷相者尔,能道富贵之盛,则莫如前言。”亦与希深所评者类尔。二公皆有情味而善为篇咏者,其论如此。

温庭筠严维诗

余尝爱唐人诗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则天寒岁暮,风凄木落,羁旅之愁,如身履之。至其曰:“野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风酣日煦,万物骀荡,天人之意相与融恰,读之便觉欣然感发。谓此四句可以坐变寒暑。诗之为巧,犹画工小笔尔,以此知文章与造化争巧可也。

作诗须多诵古今诗

作诗须多诵古今人诗,不独诗尔,其他文字皆然。

汉人善以文言道时事

汉之文士,善以文言道时事,质而不俚,兹所以为难。

苏氏四六

往时作四六者多用古人语,及广引故事,以炫博学,而不思述事不畅。近时文章变体,如苏氏父子以四六述叙,委曲精尽,不减古人。自学者变格为文,迨今三十年,始得斯人,不惟迟久而后获,实恐此后未有能继者尔。自古异人间出,前后参差不相待。余老矣,乃及见之,岂不为幸哉!

王济讥张齐贤

张齐贤形体魁肥,饮食兼数人,然其为相尝有边功,国朝宰相惟宋琪与齐贤知边事。然其常与王济不相能。济,刚峭之士也。其后齐贤罢相归洛阳,买得午桥裴晋公绿野堂,营为别墅。一日,济自洛至京师,公卿间有问及齐贤午桥别墅者,济忿然曰:“昔为绿野堂,今作屠儿墓园矣。”闻者皆笑。

晦明说

藏精于晦则明,养神以静则安。晦所以畜用,静所以应动。善畜者不竭,善应者无穷。此君子修身治人之术,然性近者得之易也。付棐。

廉耻说

廉耻,士君子之大节,罕能自守者,利欲胜之耳。物有为其所胜,虽善守者或牵而去。故孟子谓勇过贲、育者,诚有旨哉!君子之道暗然而日彰,而今人求速誉,遂得速毁以自损者,理之当然。

系辞说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自古圣贤之意,万古得以推而求之者,岂非言之传欤?圣人之意所以存者,得非书乎?然则书不尽言之烦,而尽其要;言不尽意之委曲,而尽其理。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者,非深明之论也。予谓《系辞》非圣人之作,初若可骇,余为此论迨今二十五年矣,稍稍以余言为然也。六经之传,天地之久,其为二十五年者将无穷而不可以数计也,予之言久当见信于人矣,何必汲汲较是非于一世哉!

论乐说

清浊二声为乐之本,而今自以为知乐者犹未能达此,安得言其细微之旨?

六经简要说

妙论精言,不以多为贵,而人非聪明不能达其义。余尝听人读佛书,其数十万言谓可数谈而尽,而溺其说者以谓欲晓愚下人,故如此尔。然则六经简要,愚下人独不得晓邪。

祭梅圣俞文

维嘉佑五年岁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欧阳修谨率具官吕某、刘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圣俞之灵而言曰:

昔始见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壮。读书饮酒,握手相欢,谈辩锋出,贤豪满前。谓言仕宦,所至皆然,但当行乐,何有忧患?子去河南,余贬山峡,三十年间,乖离会合。晚被选擢,滥官朝廷,荐子学舍,吟哦六经。余才过分,可愧非荣;子虽穷厄,日有声名。余狷而刚,中遭多难,气血先耗,发须早变。子心宽易,在险如夷,年实加我,其颜不衰。谓子仁人,自宜多寿;余譬膏火,煎熬岂久?事今反此,理固难知,况于富贵,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时一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无几。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辞,子宜余责。送终恤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尚飨!

祭石曼卿文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着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鸣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曾巩

ZENGGONG

曾巩(1019-1083),字子固,建昌南丰(今江西南丰县)人。嘉佑二年进士。其文章上下驰聘,愈出而愈工,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欧阳修学术的主要继承者。着有《元丰类稿》。时俗辨

中华千年文萃中华千年文萃风俗民情风俗民情时之人,非皆不知事之本末、势之治乱也,然而举天下之务者,惟利而已。凶年野无其青草而租赋取盈也,徙人杀人以锢山泽之货,与税与酒而犹曰不严也。民之馑而死者相比,而不肯发义仓一粒,虽发常平之仓,斗不五十则六十其价也,强之输绢而曰和买,不更其价而曰折发,变纤悉之财皆计而争之,如此者以为利上也,无贵贱,无智愚,拘拘然穷身力而行之,犹恐不暨焉。曰复流亡,曰弛岁敛,曰劝耕殖,曰兴水利,如此者皆益民也,虽诏书丁宁,皆使其文而已,莫有一缀一心者焉,况穷身力而行之也?此非其性工于利上而专于疾民也,以利者有司之所甚急,民者有司所甚忽也。成俗几百年,所以百姓未厚而仁政未兴也。为时之计者,安得不损天下之浮费而下求其利之术焉?既然矣,则官者庶几忧其本、爱其民,百姓可厚而仁政可举也,先王之所以为天下者,归然而已矣。或曰:费不可损也已。而曰:布寇弋绨弋绨:箭袍,丁时之匮也,有安之者,所以致足也,况其过于彼者乎?推是以在己也,至于他费,有不可损邪?

王安石

WANGANSHI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老人,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县)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宋代着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曾主张变法。王之诗文具有浓厚政治色彩,又都情辞并茂,具有浓厚的感染力,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着有《临川集》。

礼论

中华千年文萃中华千年文萃风俗民情风俗民情呜呼,荀卿之不知礼也!其言曰:“圣人化性而起伪”,吾是以知其不知礼也。知礼者贵乎知礼之意,而荀卿盛称其法度节奏之美,至于言化,则以为伪也,亦乌知礼之意哉?故礼始于天而成于人,知天而不知人则野,知人而不知天则伪。圣人恶其野而疾其伪,以是礼兴焉。今荀卿以谓圣人之化性为起伪,则是不知天之过也,然彼亦有见而云尔。凡为礼者,必诎其放傲之心,逆其嗜欲之性。莫不欲逸,而为尊者劳;莫不欲得,而为长者让,擎跽跽:音jì,双膝着地,上身挺直。曲拳以见其恭。夫民之于此,岂皆有乐之之心哉?患上之恶己,而随之以刑也。故荀卿以为特劫之法度之威,而为之于外尔,此亦不思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