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玫来到二哥的那套房子,关上所有的门,将自己关在卧室,她给苏娜打电话晚上不回去吃饭,估计回去很晚,告诉她不要让二哥知道。这套房子二哥从没住过,她知道他不会来这里,这套房子还是她做流产时在这里住,她走后这房子始终都没人住。又听见雨水的滴滴声,雨就是那么快,仍是瓢泼大雨,总在她失意的时候下,很懂她的心,让她想起那样的雨季,那个她迷失自己的雨季,恍然如梦躺在床上,精神一片空白,听到那拍打地面发出急促响声的雨水,她想冲出去让雨将她拍打出这个世界。想起床,又觉得自己连一点力气也没有,肚里已空空的在向她发出警告,她抬头看一下挂在床头的闹钟,那闹钟竟还在走动着,已指向晚上十点,猛然想起自己已躺在这里十多个小时。不行,要起来做点东西吃,不然明天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照顾苏娜?她现在对苏娜有很强的责任心,特别是苏娜那日渐隆起的肚子,让她时刻都想起自己那已经夭折的孩子,她要赎回自己对那孩子所造成的罪恶,那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匆匆而去。勉强站起来,走到厨房,看到厨房里还有两桶五香牛肉罐头,还好,在保质期内,这还是她走时没吃完的食品,她还记得姨妈阉的鸡蛋也没吃完,就打开坛子,还有十多个鸡蛋,就取出三个,将鸡蛋炒熟后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开启的五香牛肉罐头,进了卧室,顺手将卧室门关上,然后坐在卧室的地上,将身子靠在卧室门上,生怕谁窥探到她的内心和她的身影,身影不是可以窥探是直视,而内心,现在还有谁能窥探得到呢?这样想着,她宽慰许多,想起二哥每每喜欢一边喝酒一边看宋词,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宋词必须在酒后看才能看出它真正的味道?想到这,她站起来走到书柜旁。这套房子二哥没有在这里住过,可这也是分给他的,说是家属来方便。书柜里的书摆的满满的,这也是一种政治待遇,不管住不住,象二哥这一级的干部,该享受这待遇。书柜上最醒目的就是那本厚厚的、精装的、镶着金边的宋词,看来安排房子的人是个很细腻、很用心的人,也知道二哥喜欢看宋词,特别是这本精装本,是二哥最爱看的,摆放在书柜很明显的地方。她取出书,又到柜子里拿出一瓶“大将军”,她没喝过这种洋酒,二哥酒柜里的酒种类繁多,都是摆设,从来没人来喝过,这是少玫第二次喝,上次是她流产后,这次是她偶遇闻潮。她又进到卧室,将电视打开,拿出《魂断蓝桥》的带子,放着、看着、吃着、喝着,费雯丽绝伦的放荡不羁,那是剧情需要她这样,就如生活需要少玫去打掉自己的孩子。她又倒一杯酒——她最讨厌又离不开的伙伴,它总让她痛苦,让她迷失方向,也让她得到充分的放松与发泄,一边欣赏那感人肺腑的画面,一边坐在地上,那卧室的蓝地毯象一张床,让她随意,让她已分不清究竟是地毯还是床,就象她有点分不清这个世界的清晰与浑浊。那酒倒在高脚杯里实在好看,红色的、流质似水地摇荡,很清静而有魅力地吸引着她,让她在那流质的世界里尽情陶醉发泄。她狂欢至极,不知是狂欢,还是拿苦做乐,反正她一直狂笑着将那高高的、象流动的血液一样的、能让她陶醉的东西一饮而进,她靠在门上,不一会又站起来,索性将二哥卧室里的穿衣镜搬到自己的面前,镜子里反衬着闻潮的面孔,她无所谓地看了看,又斟上满满一杯,一饮而进,镜子映照出她的冰冷,她不相信自己那很阳光的面孔,怎么变的黯然失色?她再看,仍是,干脆再喝一杯,这次竟是不清晰了,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这个世界的混沌还是这双眼睛的朦胧,想好长时间,她终于想明白,是闻潮没看她,他从来就没在乎过她,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他没在镜中,那只是幻影,是她自己的幻觉。她看看那红色的液体,竟然在不经意中被她消灭的无影无踪,她又想起二哥,她小时候最崇拜二哥,二哥长的好、学习好,没有不好的,他是少玫小时候的偶像,而现在却令她捉摸不透。关掉电视,打开那本宋词,再听听外面的雨,似乎也了解她的心思,很合时宜地下着,没有那狂热的拍打声,渐渐漓漓,在安抚她让她清醒,将她所有的痛苦都冲走,她没有了上次的冲动,好麻木又孤独却不痛苦。想从书上找到二哥最喜欢的诗,竟茫然不知,一篇篇看,都写的喻意深含,纸短情长,如泣如诉、缠绵缱绻。她看到李清照的词,宋代第一女词人。“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又翻下页,名声声慢。少玫虽醉意极浓,却爱不释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笺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谌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下面再看,少玫惊觉,这李清照其实在那个时代已很洒脱,每首诗竟和酒不能分别,她是个酒鬼,和自己一样,看来自己没有堕落,喝酒算不上堕落,只是闻潮说女人喝酒本身就是想堕落。那个时代的李清照也能在酒中抒发衷肠,实在是不易。她又怀疑起哪个时代可能没有男尊女卑,李清照的词不是很好地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女人吗?在历史记载中,没有人对李清照出现任何争议,而自己,却倒霉地活在这个有争议的年代。雨水,夏天的雨水,一会儿来,一会儿去,象少玫喝的酒,温顺地任她摆布,她竟永远失去了那次的疯狂,其实她乞求自己再疯狂一次,可是,这个机会永远被雨水和水酒埋葬,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彻头彻尾的少玫——永远没有过去的自傲自信。
雨又大起来,比刚起床时更加肆虐,少玫最怕这样的大雨,她曾经的柔情蜜意和痛心彻骨的爱就在那狂风暴雨中开始又归于结束。每一滴雨就象每一滴泪,打碎她已经冷漠的心。她再一次对着天空,不是过去的乞求,而是非常的理直气壮道:不要再拍打我,我已受到心灵的惩罚,难道你还要让我身心俱焚吗?她好象看到二嫂的姨妈,那个善良的长者,晃悠悠地站起,她记得那本《圣经的故事》姨妈没带走。又到书柜边,看到那本书,它还端坐在那里,还有姨妈的体温,再次拿起后坐到镜子前,似乎看到姨妈正在镜中冲她微笑。“这慈祥的老太太,对我还挺关爱的,不象闻潮。怎么又想起那倒霉的男人?”。“耶稣的教导,是人类灵魂在爱与公正的实践中寻求的一种思想的生命力和最终胜利。耶稣生活的世界非常不公,掌权者富裕至极,奴隶则一贫如洗,而后者的人数是前者的一千倍。耶稣的话语首先被穷人听到,他关于善良、关于世间万物之灵是一种爱的精神信念的教诲,也是最先为穷人所议论和接受的,这些善良、纯朴的大众,从未被哗众取宠的伊壁鸠鲁派哲理所打动,他们不会看书,也不会写字,然而,他们的耳朵会听……”少玫喜欢这种原始的感觉,她给姨妈念好多遍这本书,对其中的很多句子都熟记在心,它远离现实,那时的人们凭着满腔热情来开垦着生活的美好,直到开垦到现在,高科技的发展终于让人变的人不人、神不神了,神还有七情六欲吗?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不该有七情六欲。少玫也不能再有,她要让自己象姨妈那样对基督虔诚,她要做一个基督教徒,忘掉一切痛苦、烦恼,用苦难来拯救自己那肮脏的灵魂。少玫再次冲着镜子时,她看到自己的光明磊落,她已铲除自己的私心杂念,以后可以很阳光地生活在这个星球上。她关上门,冲着雨水离开了这个她永不会回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