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一年一度的画展又在文化馆如期进行,少玫来到文化馆,这也是她一直推迟出国的原因,她要参加这次画展,她要了却自己最后的心愿,因为她答应他要看一看他的那幅“失落的玫瑰”,她相信那幅画一定悬挂在这里,她还想寻找到闻潮的身影,每年的画展他都会来的,少玫相信今年仍不例外。当少玫进到画展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幅提名为“失落的玫瑰”,当她看到下面作者的名字,她心为之震颤,她怎么能忘掉这幅画?他曾说过,他这一生画了两幅让自己最刻骨铭心的画,她怎么能忘记?现在她认真地、非常投入地、置身其中地来欣赏这幅画时,她才找到她与闻潮分手的真正原因,她也真正明白他的一生寻找的并不是爱情,而是激情,也仅仅是现在她才豁然开朗,闻潮在不断地寻求激情的过程中,才能使他所创作的作品更完美、更鲜活、更加与众不同,才华横溢的他现在已经在她身上寻找到了激情,这使他的画在整个画廊里格外别具一格,与众不同,那两朵鲜艳欲滴的玫瑰上布满“人的眼泪”,那眼泪背后就是一个震撼人心的爱情故事,少玫想哭,她不怨恨闻潮的离去,闻潮将他的事业看的高于一切,尽管少玫是他事业的牺牲品,他和二哥一样,把苏娜当成了牺牲品,只是他们所从事的职业不同。少玫站在画前无私地想:自己的牺牲给大众带来的是美的享受,她愿意,她也是搞艺术的,她知道一件真正举世瞩目的艺术品是要付出超人的心血,有的甚至付出生命,闻潮就是一个为了艺术可以献出自己一切的人,自己仅仅为闻潮付出点感情就不能释然,闻潮为了他的艺术付出的是整个身心,想到这,她为自己寻找到解脱的答案,闻潮并没有抛弃他们的爱,他只是自始至终都把爱当成是随手捡来的感受,感受没有了爱也失去,如他所说的,爱象空气,随时都会飘走、消失。
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幅画中,继续挖掘着过去没有发现、没有挖掘出来的感受,这时,一只手拉住她,很轻、担心惊动她美丽的幻觉,她全身一震,不容她想,是闻潮,一定是,她不敢回头,怕失望和现实打碎她美丽的梦。
“少玫,我知道你会来的,真来了,谢谢你来看我的画。”
那声音对少玫来说好象来自另一个星球,她很久没有听到,又熟悉、又陌生、令她激动也令她再次产生幻想,他的气息分明已传播到她身上,并在她全身散发、震慑,深深吸引着她,她鼓起勇气把头扭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竟和自己一样穿着全身洁白的衣服,他的发型也和自己一样,波浪型的披肩发,弯弯狃狃地、零乱地飘散满头,所不同的是性别的差异,更不同的是过去的恋人而今形同陌生。
“少玫,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我差点认不出是你。”
少玫直视他,刚才还激动不安的心现在突然平静下来,她回头看到那幅《初耕》,再看闻潮,竟一点感觉也没有了,眼前站着的男人只是她生活中转瞬即逝的一幅画,一幅她曾精心粉饰又点错笔墨而撕毁的画,早已消失不复存在,她很坦然。
“明天我就要出国上学,闻老师,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培养,做为我的老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让我懂得没有信念的人活在世上就好象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我以后也会象你一样为了理想而生活,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对吗?”
少玫第一次这样称呼闻潮,过去那天崩地裂的感情随着她的称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让闻潮始不及防,他望着她高昂的脸,那张脸过去是那么温顺、听话,她的确变了,这倒让他有一种负罪感,他那艺术家的头脑,从没有把自己放置在烦恼的地方,他极尽浪漫,为他的作品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他一直认为他和少玫是俩个浪漫主义的作品,他们是一幅画,一幅超凡脱俗的精品画,他们在一起时一直都过着那种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少玫带给他青春和浪漫,他们不是凡人,他们是为了理想而生活在另一个极乐世界,为了成就理想而在一起生活,现在少玫站在他面前,她失去过去的快乐,满脸的忧郁让他满脸的不解,他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故意去让她受伤害,他只是觉得俩人在一起快乐就行,可少玫越来越让他感到不解,她竟也威胁他,迫使他回到现实生活,这是他最不愿意的,他不喜欢在现实中创作作品,失去空灵、没有韵味,那样的作品不是他的风格。他想起特丽莎修女——一九七九年诺贝尔奖的获得者。
“少玫,你知道特丽莎修女吗?”
“知道,她是个很有爱心的修女。”
前几天我看过一篇她的报道,内容令人刻骨铭心,我说给你听:有的人在爱的匮乏中死去——他们有另一种贫困,心灵上的匮乏,那种孤寂与被人抛弃的情况。疾病不可怕,心灵上的贫乏才是最严重的病症。爱之受伤,生命的悖论要爱得真挚就无法避免受到伤害,她将日复一日的受苦和冲击,视为人的成长。痛苦是传染病,是藏于内心的恐惧,受苦使我们变得纯洁,并不是深思熟虑的言词,而是爱的行动,才能深入人心。柔软与刚强、喜乐与悲苦、高贵与卑微、衰微与兴盛……基督教本身博大精深,卷幉浩繁,有如迷宫,充满奇花异草也满是陷阱,有多少信徒和学者古卷青灯、皓首穷径,仍然还有争执和迷茫,献出生命然后得到生命,特丽莎修女《活着就是爱》惊异于这个单纯灵魂中的美丽风景,她的迷茫、她的震撼并不因她自己生命的死亡而结束,就象那句话,果实里包裹着阳关,但果实脱落后,阳关并不脱落。一九七九年她诺贝尔和平奖授奖公报中指出,她的事业有一个重要特点,尊重人的个性,尊重人的天赋价值,那些处境最孤独的人,得到了她最真诚的关怀与照料,这种情操发自她对人的尊重,完全没有居高施舍的姿态,她个人成功地弥合了富国与穷国的鸿沟,她以尊重人类的尊严的观念在两者之间建起了一座桥梁。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少玫,你到国外后,到基督教堂去看看,你的精神太空虚,你的心里只容纳下爱情,那容量太小,会让你因此而精神崩溃,十年前,为了寻找那份灵气,我曾潜心研究过道教、佛教和基督教,我寻找他们那份超然,那种心境,这让我能摆脱尘世的诱惑和困扰,来使我的作品达到完美的境界,你不理解,你不可能理解,那种心境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那天你表哥去找我,他威胁我,道尽他的冠冕堂皇,我嘲笑他的无知,他很可怜,他以为他的权利就能改变任何人的尊严和人格,和他一样,失去自己来迎奉其他。少玫,我离开你其实是为你好,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现在已经明白,我们俩个都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者,我们在一起完全摆脱现实生活,而现实是容纳不了爱情的,所以我的孩子要夭折,我的爱情要为现实让步,我的青春也伴随着我那掏空的身体而改变了青春的节奏,这让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的快乐时就过早地领略生活的苦难,我要谢谢你,也许我会是个基督教徒,在我最悲哀的时候,屈小依的大姨就是带着一本《圣经》伴我度过那撕心裂肺的一个月,我不会怪你,我们曾真心相爱,我已很满足,我曾天真地认为爱他就要和他结婚,大错特错,这个多彩多姿、眼花缭乱的世界,我为我自己感到庆幸,我还能真诚地去爱,我还能保持那份坦然自若。你放心,我会很好的活下去,象屈小依一样,呈现一个真正的自我,我走了,以后你也保重。”少玫没再看闻潮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也正是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生活的悲剧,这悲剧就在于她始终没有摆脱这个男人的束缚,狭隘地只为这个男人而活着,她的困惑、悲伤、绝望全都因为她对这个男人的顶礼膜拜,可是,从一开始她选错了对象,这个男人与她在一起,只是为了寻找心灵的完善和生活的激情,还有他为之神往的、迷惑诱人的艺术,不幸的是少玫除了追求艺术上的完美、追求灵感上的超脱外,她还要追求自己的爱情,为了爱情她付出所有,在他们的爱情烟消云散后,她曾经幻想着在他身上寻找一种精神上的爱情,可在这个世上,她是不可能找到一个完全为了爱的精神上的爱人,任何女人都找不到,正因为找不到,才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才迫使很多奢想有精神伴侣的女人们,不甘心让自己丢掉对那种永恒感情的追求。她也和那许多女人一样向往着,向往着她心中的精神爱人。少玫就是这样一个靠观念生活的女人,把自己的一切都附着在一个观念上,这让她永远恨不起闻潮,还时时处处站在闻潮的角度去理解他、尊重他,她和闻潮生活这么长时间,闻潮帮她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俩个的相似之处和与众不同的地方——都是为了理想和自己的观念而生活。他们俩个太相似,他们过去的结合也是彼此理想的补充和完善,他们都从中得到了补偿。少玫很满足地离开画廊,回味着闻潮的话,她明白从此她将永远告别过去,到国外开始新的生活,无论如何,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她已经告别了过去,青春不容她再想太多。
第二天她过上了远离国土背井离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