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大唐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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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婠婠

临近年关,帝都落了第一场冬雪。

古老的长安城被皑皑素雪包裹,一砖一瓦都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美丽。

婠婠端坐在窗前,细长的手指中执着一支羊毫笔,小心翼翼在宣纸上书写着字迹。

“氏年十七,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请准改嫁。”

简简单单二十个字,就是一个完整的诉状。不需要引用法律条例,不需要法庭雄辩,这是大唐,在德高于法的儒家思想统治下,诉讼讲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在现代法律博士生毕业、从业五年素无败绩的她,重生到唐朝只能私下为人写诉状挣些碎银子,上辈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的本事,全无用武之地。

想到这里,婠婠怅然的吁了口气。

身处中国历史上的巅峰盛世大唐,大唐的繁荣却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是长安四大世家之一——上官家的家婢,属于贱民,等同于畜。重生后认清这个身份后她十分不能接受自己好端端怎么就成了“畜”,她试过从上官家逃出又被抓回,挨了顿打后险些一命呜呼。后来才逐渐接受这一事实——唐朝实行府兵制,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她这样贱民的身份,乱在外面逃窜,被抓住了就是一个死,想直接逃走?不可能。

“婠婠!”丫鬟青黛拎着一个竹篮轻步进屋,正看见她对着诉状出神,好奇道,“又在练字?”

青黛不识字,自然认不得婠婠在写什么。

她也不明白,从小和她一块长大、从未上过学堂的婠婠,为何自五年前摔一跤后就变得识字了。

且还颇受七娘子赞赏,说她笔墨游龙走凤,美到极致。

婠婠与她招呼一声,待墨迹干了,将诉状卷起,以细布扎起来收入囊中。

青黛走来,手中的篮子在婠婠鼻子下晃一晃,十分高兴的模样:“看我买了什么!”

婠婠伸手就要掀开上头的灰布,青黛连忙遮住,闪到一边:“你猜猜嘛。”

“一篮子鸡蛋。”婠婠径直道。

“你……你怎么知道?”青黛张口结舌,“为什么每次都能猜中?”

“你的肢体语言。从你进屋起,步履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溅起地上的灰尘,右手拎着篮子,左手还无意识的护着篮子,连将这篮子在我面前晃的时候动作都很缓慢,生怕打碎里面的宝贝。易碎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种,又是菜篮装着,除了鸡蛋还有什么?”

作为律师的基本素养,婠婠是一个极其注重细节而又严谨的人,逻辑推理能力亦是一流。

青黛一脸赞叹的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目满满的都是崇拜之情。婠婠伸手将灰布打开,果然是一篮子浑圆的鸡蛋,她有点意外,立马问道:“哪儿来的?”

“我用银簪子和张嫂换的哩,要过年啦,咱这总要有点东西过年。”

婠婠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儿来:“你把你娘的遗物当了……”

青黛又将灰布盖好,拉了她的手亲昵握在手里,笑道:“那簪子我也用不上,日后有银子再向张嫂赎回来,婠婠,你和我最好我才告诉你,这事你可千万别跟青苜说。”

青苜也是这个屋里的婢女,性子要强的很,与青黛是亲姐妹俩,青黛母亲的遗物,也就是青苜母亲的遗物。青黛将银簪子卖了,不敢告诉青苜。

婠婠体谅的点头。

青黛放下心来:“还有,千万别让娘子知道,不然娘子又要伤心半日。”

娘子是唐代对女子的称呼,婠婠和青黛伺候的是上官家庶出的七娘子上官姒。

七娘子年前害大病,病的很是厉害,大夫告诫恐有传染,主母李氏便把七娘子安置在上官府最偏僻的幽兰居,她原的几个贴身的婢女、婆子也都跟来伺候,如今到了年尾,住在这儿整整一年时间了。

提起七娘子,青黛往里头探了探,确定七娘子睡了才一脸不安的拽了婠婠的衣袖,“七娘子病好了,主母还是让我们住在这,听说原先的钟翠阁被九娘子占了,一时半会肯定搬不走。娘子明年及笄,这婚配之事可怎么办才好?”

婠婠垂下眼帘,淡淡道,“这事儿大夫人会操心,你急什么,七娘子再如何也是上官家的女儿,能差到哪去?”

这话纯粹是安慰青黛罢了,幽兰居如今的处境绝对可以用“凄凉”来形容。

幽兰居因为地理位置远离上官家的主宅,平日出门不便,和府里的人自然往来也少,连外面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整个幽兰居都像是被家族遗弃了一般。更实际的来说,因为七娘子无人问津,每月发给幽兰居的月例也越来越少,生活费入不敷出,青黛连自己娘的遗物都卖了,可想而知她们已经窘迫到了怎样一种揭不开锅的情况。

在这样的状况下,十四岁的青黛难免抱怨担忧。好在婠婠身体里有一个成熟的灵魂,还不至于被凄凉的现状打击的爬不起来,她在默默的蛰伏着,等待着翻身的机会。

“嫁是肯定能嫁,不过估计嫁不好……”青黛一脸的愁云惨雾。

婠婠抬起脸望了青黛一眼,伸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她完全能理解青黛的担心。

依她们这样的身份,来年十之八九要陪着七娘子出嫁,七娘子的夫家就是她们的夫家,不论是和七娘子的感情还是从自身考虑,青黛都迫切的期盼着七娘子能嫁的好。

七娘子是庶出,上官府势大,若主母疼惜她,她能嫁个长安的小家族做妻,这是最好的结果。差一些,也能嫁个大官家做妾侍,虽然地位低,好歹也能过日子。最怕的是作为工具出嫁到外地的官家,用来加紧上官家和别家的关系,那男方的年龄、人品都是说不定的。十四五岁嫁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在这里绝不是新鲜事,更别说万一对方是个残疾、赌徒之类的情况,更是一生都彻底毁了。

这是婠婠最忧心的事情,受过十几年高等教育的她,深知什么是“平等、自由、人权”的她,不想一生被别人草草定下。

她不愿、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

“气死我了!”丫鬟青苜气呼呼的推开门,带着猛烈干裂的寒风灌进屋子,又啪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她头上沾着雪,鼻尖冻得通红,发髻也散乱了,撒手就把油布伞摔到角落里。

青黛连忙拿手帕给她擦掉身上的雪,关切道:“青苜,怎么了?”

青苜抖掉肩上的雪,大阔步走到暖炉边上偎着,任凭青黛问了三四遍还是不做声,一脸的不痛快。

婠婠瞧着她眼角还有点发红,脖子也是红彤彤的,笑道:“青苜娘子,与人吵架了?脸红脖子粗,呼吸紊乱,头上冒汗,毛孔展开,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真的很生气啊。”

“有吗?”青苜抬起右手看看自己的手背上面的青筋,发现都如婠婠所描述的一般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表情总算缓和了些,“婠婠你看的可真仔细!”

青黛道:“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就姐妹几个你还顾忌着什么?”

“跟你们说了也没用,”青苜的嘴唇又抿了起来,顿了顿还是压不住怒火骂咧,“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胭脂!狗仗人势!不是东西!”

今儿是府里发月例的日子,青苜一大早就赶去领幽兰居的月份,到现在才无功而返。

青黛听见胭脂这个名字身子兀自抖了抖:“她为难你?”

“我第一个到翠苑,她要先给她的熟人领月例。好吧,我不跟她争,我等,等到人都走光,她说银两发完,下个月再来,你们说,她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明知道过几日就是除夕,哪个宅院不是在忙活着准备年货,正是需要银两的时候,她是不是跟我过不去啊?我也没得罪她!”

青苜火冒三丈,越说越气:“死贱人,就欺负我们娘子不受大夫人宠爱,想苛扣我们的月例!”

“你小声点!娘子在里头午睡。”婠婠急忙拉了她一把,青苜这才停了口。

上官府大,里里外外仆从众多,就设有一间专门掌管婢女小厮的别院,唤作紫阁。

紫阁下属有一个专门负责分化各宅月钱的地方,叫翠苑,那儿的掌事是新上任的胭脂。

胭脂原是二夫人的大丫鬟,性子泼辣,很会阿谀奉承的那一套,深得二太太喜欢,才将她派去翠苑干活。

她一掌管翠苑,就将翠苑变成了她个人的领域。发月例原本府中有明确规定份额多少,在她那儿统统不作数。家中谁得主母喜欢,她就给你多一点,攀攀关系;要是你被主母晾着,她也懒得搭理你,月例想扣就扣。

你要跟她结成一派,她会把你当狗使唤;你要跟她对着干,她就非要整死你。

再加上她上头还与上官府的总管刘大是表叔侄关系,刘大是什么人?在府里能和老爷、夫人当面说话的红人!加上这一层关系,府里的下人们更是对胭脂十分忌惮,平日都卑躬屈膝的对着她,尽量不去招惹她,胭脂,就是婢女圈子里的“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