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嫂只是个厨娘,尽管不知道府里杂七杂八的门道,也看得出婠婠跟着七娘子没出路。
婠婠笑而不语。
东嫂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一脸喜气道:“上回娘跟你姐说过,让她明年开年后向大夫人求个旨,准你不陪嫁。大夫人向来疼爱连翘,应当会答应,这事儿你别愁。娘一准给你做主,挑个让你满意的夫婿。”
“哦……娘要给儿相亲呀……”婠婠掩着嘴嗤笑。
东嫂拧了一把她的小脸蛋,嗔怒道:“死蹄子!娘虽给不了你好的出身,也不能白白委屈了你!宁可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你姐姐是没法子,大夫人非要留在身边伺候,你还是可以另找个好小伙……”
一向大大咧咧、只会在厨房埋头苦干的娘,居然还会为她花这种心思,婠婠嘴上笑个不停,心里却是感动至极。娘没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对女儿却是掏心挖肺的好,质朴简单,比起大宅门里那些复杂的亲情要纯粹的多。她穿越过来没多久就寻着曾经的婠婠的记忆而接纳了这样一位母亲,五年过去,和东嫂早已没有任何芥蒂。
东嫂的计划对她来说也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作为一个大学研究过心理学的现代人来说,她很清楚门当户对是婚姻幸福的充分非必要条件,身份相当的两人更容易过好日子。她虽和七娘子交好,也不想作为七娘子的陪嫁,宁可嫁个心仪的普通人。
“我跟你说,厨房张嫂有个儿子,人倒是老实本分,就是穷……”
娘俩儿热络的说着话,厨房里张嫂和李嫂也家长里短的拉扯起来。
张嫂透着窗户打量着母女二人,豆大的眼里一抹精光:“瞧瞧,那娘子就是东嫂的二闺女吧?腰细的根柳树杆儿似的,面白的像一团白玉,那叫一个标志哟。”
李嫂也回过头审视着婠婠,“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我看府里的娘子们也未必比得上她。”
张嫂一副酸溜溜的口气:“真是奇了,老东和东嫂都是粗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娘子?和她姐姐也一点儿都不像!东嫂就像颗粗壮的老槐树,她闺女像是咱庭院里三月的杨柳。”
李嫂连忙拉了她一把:“这话你可别跟东嫂说!东嫂平时脾气好,谁要说她闺女不像她,她准得发火!”她嘴上说着,眼睛不住往婠婠身上瞟,忽然一拍手,“哎哟,我倒忘了,你家小子不是正愁讨媳妇吗?这么个漂亮的娘子,当婢子还真可惜!你不如试试劲,和东嫂结个亲家还能亲上加亲!”
李嫂这话可说到张嫂心坎里去了,她扭了扭腰,瓮声瓮气道:“我是有这个意,咱家小伙也不差,从小到大从没惹过事,干活总是抢在头一个,上回和东嫂提了下,东嫂张口就要我给她女儿赎身,我哪赎得起。”
李嫂这才明白她酸溜溜口气的缘由,顿时笑了起来。
“赎身?那可得好几百两银子!”
“是哩!谁会出几百两给她闺女赎身?脑子进水还差不多!七娘子又不受大夫人待见,等明年七娘子嫁人,她闺女也就是陪嫁过去做填房,不就生的模样好些,神气个什么劲!”
“你也别这么说,东嫂疼女儿也正常不是?下回我帮你去和东嫂说说看!这事儿,有谱!”
……
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趁着天气好转,婠婠去了府里的后花园,想折几支梅花回去做个漂亮的插花,也给幽兰居添些过年的喜庆。
才到花园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嬉闹声,她转身想走,却被人叫住了。
“婠婠!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穿着一袭四喜如意云纹锦衣,头上的金钗明晃晃的亮着眼,正是上官家的九娘子。
婠婠硬着头皮踏进花园,里头簇拥了一大拨人,婠婠认得,都是九娘子的婢子们,胭脂也在。
婢子们围在一块儿嬉闹,九娘子在人堆中间踢毽子,玩的正是热闹。
婠婠心里立马打起鼓来,不声不响站到一边,想着怎么脱身才好。
婠婠担心的是九娘子。
两年前,七娘子还住在留香阁的钟翠楼里时,与九娘子有过一段过节。
钟翠楼是一间大楼,一楼是共用的下人房,二楼住着年龄相近的七娘子和六娘子。六娘子性子极其泼辣,是个不安分的主,有事没事就爱惹是生非,素和爱生事的九娘子臭味相投,在娘子中关系最好的也是九娘子,从来就与七娘子谈不到一块儿,偏偏按夫人的安排,六娘子七娘子同住,八娘子九娘子同住。
六娘子住在钟翠楼里,平时隔三差五的就去找七娘子的茬,七娘子脾性好,凡事都忍着,一冷一热碰上,也算相安无事。但是八娘子和九娘子之间就没那么和睦了,九娘子身形嚣张跋扈,八娘子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时常闹出矛盾来,互相都相处的极不愉快。九娘子在八娘子那儿受了气,心里不痛快,跑来和六娘子一商量,就私下决定把七娘子从钟翠楼里撵出去,让九娘子搬进钟翠楼。
她们开始还是用商量的口气和七娘子商讨,七娘子当然不乐意,一口就回绝了。七娘子是个念旧的人,在钟翠楼住得久,不愿意搬地方,而且她和六娘子住的好好的,凭什么要挪地方?九娘子恼了,仗着夫人和二夫人疼惜,又和总管刘大交好,带了七八个家丁上门来强令七娘子搬走,七娘子性子弱,被那一吓吓得够呛,只有含泪搬离。
婠婠那会在跟绣娘学刺绣,也没住在钟翠楼,待她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恼火至极,觉得七娘子受到了欺负。她当面也没顶撞九娘子,转头就借由姐姐连翘的口一状告到大夫人那,直说九娘子仗势欺人,带着家丁上钟翠楼撒野。夫人虽未出面处理此事,却发话来让九娘子不得造次,九娘子才乖乖搬离钟翠楼,把位置挪回给了七娘子。
九娘子事后得知这事是婠婠从中作梗,跑来钟翠楼大骂婠婠,婠婠也就由着她,让她享受口舌之快。
今年年头七娘子因病搬去幽兰居,九娘子又搬去了钟翠楼住,这是后话。
事情过去那么久,婠婠还是不确定九娘子有没有忘掉这件事,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她背后有七娘子,七娘子背后有夫人,这会七娘子背后没人,九娘子若存心找茬,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九娘子仿佛没有要刁难婠婠的意思,她快活的和婢子们踢毽子,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踢的累了,一脚将毽子踢去老远。
接过婢女芙蓉递上来的水饮了一口,擦了汗,在芙蓉的搀扶下坐到边上的软榻上歇息。
目光这才落在婠婠身上。
婠婠自幼就在七娘子身边服侍,九娘子和七娘子同在留香阁,虽不同楼,也时常见面。
她看着婠婠一点点长起来,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娇嫩的像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留香阁的婆子妈妈们尤为偏爱她,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她,如今年岁渐长,容貌也仿佛如一朵娇艳的花骨朵一分分绽放,绽放出惊人的美丽来,一年时间不见,个子长高不少,身段愈发纤细婀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娇柔的美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站在一堆婢女们里清然独立,不似婢子,倒似主子。
出于女人天然的妒火在九娘子的胸腔悄无声息的燃烧起来,她在娘子中样貌算得上数一数二,比起这婢女婠婠好似还差了一截,光是这身婢女装就清丽可人,若是打扮起来那还得了?
又念及两年前婠婠往大夫人告的那一状,她心里一口恶气就不住翻涌,那口两年前的气还没出的爽快!
她心里腾起一个恶念,招手唤来胭脂,“今儿阳光不错,我想玩玩投壶,你去准备。”
投壶是楚汉时就开始发展起来的一种投掷游戏,在唐朝非常盛行,玩法也非常简单,将投壶放置在离人较远的位置,以箭矢徒手投入。这种投壶游戏在唐朝时又发展出一些新的玩法,比如盲眼投壶、背投等等,时常在士大夫之间的宴会上举行,一般的男子玩耍,显示自己的射猎技术。
胭脂立马飞跑去。
九娘子坐了片刻,身上的香汗退了去,她等着无趣,就唤了婠婠过来问话:“七姐最近可好?”
婠婠恭恭敬敬道:“娘子很好,多谢九娘子关心。”
九娘子秀眉一扬,冷哼道:“平日见你和七姐情同姐妹,怎么与我这般生疏?”
婠婠只想尽快脱身:“九娘子,奴婢还有娘子交托的事要做,所以急着要走……”
九娘子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带上了几分恶毒的邪气,“别急,与我们玩几轮投壶我就让你走。”
婠婠心头掠过些不安,怎么听,都像是要整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