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世界是无尽的黑色,不管她往哪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甚至,她连自己都看不到,更别说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好在还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一刻,她这样庆幸:活着,真好。
她再有印象的时候感觉自己在无尽的下坠,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种完全没有了依托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紧紧皱吧到了一起,想要大声呼救,张开嘴却叫不出声音,胸口像被棉花紧紧的塞住了,密实得透不出一点气息。恐惧逼迫着她努力的瞪大自己的眼睛,可是不管怎样努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黑暗无边无际好像是要永远这么包裹着她,将她耗空,让她被恐惧吞噬。
蓦地,她有点难过,她想自己是要死了吧,所以什么都看不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她不怕死,只是有点难过,好像自己都还没有好好的活过就要死了。
有冰凉的泪珠子从眼角溢了出去,滑过眼角,落至耳边,湿了耳廓。
“呀,妈妈,妈妈,你快看,小姐哭了,小姐哭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她已然麻木的神经冷不丁被这声音刺激的跳了一下。
第一时间,她自嘲的笑了,没想到自己麻木了这么长时间的神经竟然出现了幻觉。
继而她又听见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女人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到那种看见男人就会全身抽筋一样前仆后继冲上前的浪荡女。
她们宿舍楼的楼管阿姨就是那么一个阴阳怪气的老女人,每次快到宿舍楼关门的时候都会倚在宿舍楼门口,拉长腔调用着山路十八弯的声音嚷嚷:“姑娘们,该回来啦!”于是乎,那些正在跟情郎们你侬我侬的姑娘们,不得不赶紧踮起脚来个临别Kiss,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宿舍楼。后来她们听师姐们说,这楼管阿姨因为姓徐,被历届的学生们尊称为徐妈妈,就是因为那叫魂儿般的一嗓子,实在跟电视剧中的老鸨不相上下。据说,她是故意的,因为人已经四十有五却还是个老处女。每天都要用这样奇怪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对人生的不满,也在侧面反映一下自己对这些年轻女孩的羡慕嫉妒恨。
所以当她听见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一遍一遍叫着“姑娘”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睁开了眼,然后满是怨念的说了句:“徐妈妈,才几点啊,您就在那叫魂儿啦!”她瞪着大眼睛有些愤恨的看着眼前的大脸,下一秒却是倒抽了口冷气,“啊”一声叫了出来。
她用尽力气将眼前的大脸推到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着被子连同枕头缩到墙角,用满是怨念又惊恐不定的大眼睛,滴溜溜将床头的两张陌生脸孔遛了一遍,尽量昂扬起脖子问道:“你们是谁?”那模样就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挥舞着爪子想要吓唬吓唬别人,其实最害怕的那个,是自己。
那个瞄着浓浓的八字眉,画着粗粗的黑眼圈,脸蛋不知道涂上了多少层水粉而白得有些恐怖,嘴唇像是刚抹过猪血而猩红猩红的老女人,娇嗲着声音以手帕掩面痴痴笑道:“哟,姑娘,才刚你不是还在叫徐妈妈吗?怎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认识妈妈了?”说起来,她也觉得奇怪,这个姑娘被她救回来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要不是看着她那张脸蛋实在是招人待见,她都要让人将她再扔回那冰天雪地的大街上去了。没想到竟然是认识自己的,不过,看她现在这个战战兢兢的样子,恐怕才刚不过是个巧合。
徐妈妈见她不说话,清了清嗓子,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花,“姑娘啊,你才刚这癔症犯得劲儿不小啊,险些把妈妈我吓得背过气去,现在你醒了正好,咱们好好把最近的账清一清。”她说完瞄了一眼旁边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悻悻然的抿了抿唇角,冲墙角中瑟缩着的她微微一笑,“姑娘,你跟妈妈聊天,玲儿就先出去了。”叫做玲儿的小丫头说完从床上跳了下去,转身走了。
她昏迷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玲儿在旁边守着她,虽然是被徐妈妈指派过来的,不过玲儿是真的挺喜欢她,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好看,而这种好看是和楼里的姑娘们的好看截然不同的。
这个小丫头的笑让她惊恐的心有了一瞬间的安稳,她是想要回应她一个微笑的,可是她现在太紧张,也太慌乱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最最关键的是,她不仅不知道眼前这个花里胡哨的老女人是谁,连自己是谁都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跟自己脑中零星的片段格格不入。
“我跟你有什么帐好算?”她虽然害怕,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还是瞪大了眼睛回望过去,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好似烛光中轻颤着的半透明虫翼,灵动而又可爱。
犹如被水洗过的眸子清澈而明亮,好似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尤其是现在,黑漆的瞳孔中隐约透出慌乱与不安,想来任何一个男人在此刻看见这样一双眸子都会被偷走半颗心!
徐妈妈以她专业的眼光打量着这个瑟缩在墙角的女孩,除非她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否则她就只有等着当她的摇钱树的命了!可是,有什么人家的大小姐会在大雪天里在大街上被冻得半死呢?又有什么人家的大小姐走失了四天之久,而这上京城里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让这些事情成立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小妞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徐妈妈可是在这风花雪月的烟柳之地摸爬滚打了有三十几年的人,她的脑袋转的可是比陀螺还快,所以现在对着这个小丫头根本都不用费什么心思。她怕吓着她,坐到了离床榻不远的圆凳上,翘起二郎腿,顺便点着了手上的烟袋,不疾不徐的吧嗒了一下,吐出口淡淡的云雾,这才和颜悦色的笑道:“姑娘,四天前我把你从大街上捡回来,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就算了,这医药费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啊!”
她咔吧咔吧大眼睛,“那要多少钱?”
徐妈妈眯着细长的眼睛冲她张开了五根手指,“姑娘,你要是能现在给我,我立马让你走。”心道你就算有钱现在也落进了我的口袋,更何况你身上除了几张鬼画符一般的冥币之外,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她歪头,神情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小鹿,对这五个手指代表的价格不是很明确,“五百?”她迟疑的问道。
徐妈妈一下笑弯了眼,虽然心里有些惊诧这姑娘的价值观,但还是不能影响她此时有恃无恐的喜悦。她喜滋滋的瞄着眼前的小姑娘,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模样,没错,她倒是要看看,这孩子怎么凭空变出五百两来给自己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