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寂寞戏台上,我们匆匆地走过,一恋苍凉,掠过心底。走出雨季的天空,回望沉默的故园,有一位北方女孩,曾经来过……
一恋苍凉
沐雨/河南大学
夏天我领到一笔可观的稿费。假期开始时候,我躲在学生楼里挥霍日子,同我的诗篇一道快活。300里外的父亲来信说:回家吧,学校的日子苦。
我说:不!我要诗歌把自己的肋骨喂成诗行。
于是,我把白天睡成了黑夜,又在烛光中看见了更壮丽的太阳。有一天,我揽镜自照,看见镜子里目光呆滞、面对菜色的一张老脸,乃大吼一声:魔鬼呀,你就是那壮丽的诗篇。你的骨头就是诗篇的骨头,你的嶙峋就是诗的嶙峋呀。说完抓起床底下仅剩的三瓶啤酒仰脖饮尽……
一天一夜之后,我趿着拖鞋步下学生楼,路过值班室时看见一个胖胖的女孩跟门卫老头聊得正欢,我一把拉起那女孩:“格子,咱们走吧,你不是想学写诗吗?我教你。”女孩的玉手在我的左脸上呼啸而过,一千只蜜蜂在闪电的光芒中穿透我的耳膜。我醉倒在那迷人的晕眩中。
格子是我假期里碰到的唯一的一位老乡。读外语的格子和写诗的木鱼在这个假期不期而遇,这本身就是一个浪漫故事的开端。一个月之后,我们真的相爱了。胖胖的格子常常在念完我梦呓般的诗篇后目光迷离。格子说你要向英国人学习,你要培养绅士风度。我说格子,陪我上街补拖鞋吧,我请你喝冰袋。
于是,格子挽起瘦瘦的木鱼,木鱼卷起高高的裤腿,赤脚步入林荫道。
格子真乖,格子在木鱼补完拖鞋后只喝了一瓶三毛钱的汽水。
格子喜欢穿一件半旧的碎花上衣,着一条合体的直筒黑裤。格子的凉鞋同木鱼的拖鞋一样,是大街上摆放最多的一种。格子朴素像一滴清露。那时我常常想,我是一片草叶,格子是依着我的最美的诗篇。
可是格子说她常常梦见坏人追赶她。我说怎么会呢?格子,我是你老乡,又长得慈眉善目,怎么看也不会变成坏人在梦中追赶你呀!于是格子就笑,格子笑起来真好看。
有一天我领到假期里最后一笔稿费,我告诉格子,明天我生日,这笔钱正好派得上用场。格子由衷地高兴,第二天便送一包“红百顺”,香烟盒子上用彩笔画着两颗大大的“心”。那时候我喜欢嘴叨着香烟同格子侃诗,格子说,你真像诗人。纯情的格子在我生日那天喝得粉脸通红。那一夜我梦见了我的新娘。
假期结束时格子回了趟家,五天之后,重返校园的格子抱着我嚎啕大哭:妈妈不让她恋爱!我也不是她真正倾心爱的男孩。我只是一影子,因为瘦得让人心疼,因为会写诗,才牵动了她少女的那根梦弦。
那一天我们分了手。开学后我收到格子的一封信。格子在信中说,我不是少女可以放心依托的那种男孩,我只适合远远地观看。我将永远是她在心岸上遥望的灯火,给她明亮,但不要拥有。
我回了信,告诉格子8月16号并不是我真正的生日,为了那瓶三毛钱的汽水,我才制造一个机会。我没有告诉她,那一天为了让她高兴,我真愿倾尽所有,乃至付出生命。
寂寞戏台
沐雨/河南大学
在古老的大宅内,在黢黑的雕梁画栋的戏台上,青衣花旦正在想像的后花园扑蝶。那乍现的春愁闺怨,如春水,在起落的水袖间,洇入台下徽凉的青石地阶。
那平常生活中永无机会上身的盛艳的行头,那美得蚀人、被彩妆隆重推出的眉眼,那被脂粉藏起的今生,鬼魅一般,不似人间的勾人魂。
而台下的看客,个个引颈竖耳,脸上如同着了重彩的艳羡,分明把台上的角儿认作了下凡的天仙。那由看客和角儿合谋的浓缩的一生,在戏里有板有眼地渐入佳境。将相布衣、爱恨情仇、因果报应,一出戏罢,入戏的人要沉湎许久,才悠悠醒转,如轮回重生。收尽泪眼的看客,也许从此对身边人身边事多了份珍惜和知足。
其实大多戏迷都熟谙唱本,有的连唱、念、做、打都可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启蒙启蒙地入戏,一次次地替古人揪心。对他们来说,这台上的一招一式都是心头痒、骨子里的瘾。只要一听见那紧锣疏弦起声,身边诸般不快都倏地遁出丈外,心里的褶子一一舒展。
从没想过戏台也会给人难以消爱的寂寥,直到置身那座已被收为文物的百年前的私人大宅。宅内有个大戏台,据说是富甲一方的私宅主人为爱看戏的母亲建的。那戏台至今看着仍是金碧辉煌、气派非凡。但台上已数十年不闻丝竹,台下那本该是富豪子孙们就座的地方,只有一团空气,青石板的拼缝里长着几棵小草和郁郁的青苔。“人活一世真的如戏”的感慨在这戏台前说着真是苍凉入骨。谁曾想,这戏台才是最后的真正看客,它看人的生息,才真是一本大戏里小小的一折。
对着空空的戏台,想象着它有过的繁华种种。太阳很慢很慢地总算照着了隐墙边的一株开着花的玉藕树,软软的花香走散开来。一个下午的过去钝如抽丝,几十年的沧桑却可以快如刀锋。
小芳
瘦蝉/河南大学
舞蹈在这个季节旋转了很久
温柔的灯光缠绕成我心中盘枝错节的痛
我不知你的名字是不是音符
小芳,音乐起时
有风沉重地落下
紧握你的手
一群白鸽逃离定位
我知道它们都循着你手掌中的那根红线
仰望感觉的高度
三步四步四步三步
就这么来来回回
就这么来来回回
小芳
怎么我总也走不出
见到你后的那份孤苦
今夜是该和你分别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我明天的风景里
是否有你美丽的秀发和红衣
可就在今夜的梦里
我无名指的指节上
结出一枚青青果子
它的名字叫相思
幸福的枣树
沐雨/河南大学
又是秋天,老家的红枣又该上市了。
我出生的时辰正逢春上,这一天,在一家工厂做工的父亲听说母亲给他生了个胖儿子高兴极了,从厂子里移来一棵小枣树,栽在家里的院子里,父亲说,“红枣,红枣,盼儿子早(枣)日红火哩!”
此后,枣树伴着日月和我一天天长大,它饮着风,沐着雨,在父亲精心地侍弄下舒展腰身,父亲真的把这棵小枣树看着是他的孩子啦,松土、剪枝、喷药……父亲一着不让,每逢枣花怒放时节,父亲更是日夜留心,生怕自己不慎使枣树出了什么岔子而影响了结果。
树长高了,我也在父亲的掌心里长大了。每天早上去村里小学读书前,我总是先向枣树行礼问好,并舒开肺腑呼吸它那清新的气息。到了晚上关窗睡觉前,我又总是默默地向枣树挥手祝安。而夜的梦境常常被红红甜甜的枣儿占领,枣树,成了我童年形影不离的伙伴。
15岁那年到外乡读高中,人在异乡,就时常有一种淡淡的乡愁,时近中秋,乡思更浓。15岁的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每当课余之时,总是想起那株可人的枣树,想着想着,眼眶就溢出了泪水。就在这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见了皱纹过早爬上了额头的母亲和满眼沧桑的父亲,也仿佛看见了因贫穷而读不起书的放牛的姐姐……乡思的泪水一旦涌出,便再也关闭不住。第2天一大早,我读书以来第一次无缘无故地旷了课,坐上汽车奔回家里,母亲先是惊喜,后是惊讶,当得知我旷课恋家的情况后,狠狠掴了我一个巴掌。我的泪水顿时涌出,继而母亲伤心的样子,我惭愧极了,立刻又踏上了返校的路程。临别,我匆匆地偷望了那株我日思暮想的枣树,枣树正挂一身红红的枣儿,似一只只肿红的眼睛在憎憎地看着我,是在恨我这个不争气的朋友么?
考上大学在北方读书时写了这么一首题为《南方的红枣树》的诗:“这一粒粒大红枣儿/是谁肿红的眼睛/在夜间注视北方的表情//这一粒粒大红枣儿/像一颗颗棉桃般的铅字/跳上南方的枝头/温暖北方石头的心//这一粒粒大红枣儿/从南方的柳条篮子里跑出来/晒在北方的阳台上/叫一片流浪的枣叶流泪//手,一触动这北方的红枣树/就有回归家园的情绪/流遍全身……”这时,饱尝乡思之苦的我,已将枣树的形象深深地刻入了我的骨子里,渗入了我的血液里。